但蔺姜却在瞬间板起面孔来,“你敢!我死了也盯着你。”他说得很平淡,却认真如斯。
白弈给他噎得半晌应不出话来,末了终是一叹,“别说胡话,哪有那么容易死了。”他拧眉斥了一句,却又不知究竟是在斥责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但蔺姜又昏睡了过去,似乎,并不曾听见。
一夜之间,大军凯旋的步伐便这么沉了下来。
然而,三日之后,蔺姜却忽然不见了。没人知道重伤至此的他去了哪里,还能去哪里,是生,或是死。
白弈沉默了半日,终于命军中挂起了招魂幡,以衣冠焚烧,请下金塔。
姬显无论如何不愿接受,“大哥他一定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白弈唯有苦涩叹息。蔺姜若死,是英雄,是功臣;可若是还活着,却擅自离营不归,那便成了弃军之将,要承逃兵之罪。他又何尝不希望蔺姜还活着。可他又要如何向朝廷复命交代?
他看着那些雪白幡旗随风飘荡,与皑皑天地间模糊成一线,听那些风中响器的铃铃不断,在心底默然念道:
你小子若是真还活着,就早点给我滚回来。
否则,你叫我如何与她交代?如何还有颜面再见她?
难道你要我与她说,抱歉,又多欠了她一条性命吗?
那一丝魂牵梦萦在午夜游走,她尖叫一声,从梦魇中醒来,浑身僵冷,汗如出浆,仿佛有千斤巨石压身,疼痛酸楚,半晌动弹不得。
梦中所见何其真实,便好似亲历。
她眼睁睁地看着蔺姜跪在血泊里,胸口一把利刃,鲜红染了满身。
胸腔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她摁着心口,匍在榻边止不住地干呕,直到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被惊动的宫人们掌灯拥上前来,吓得面无人色,急忙便要去寻御医。
“不要御医!去请蔺国老!我要见蔺国老……”她撑起身来疾呼,几乎要从榻上滚下来。
不一时,侍者传召了右仆射蔺谦前来,她却又胆怯起来。她要说什么呢?难道她要与蔺公说,她做了一个不祥的噩梦,梦见蔺姜……再也回不来了?“我……我不见了……”她躲在帷帐中静默半晌,吐出这话来,“请蔺公回府吧。我难受得厉害。明日再向国老赔不是。”
三更半夜里把人召来,却又不见了。那侍人无奈,只得依言退去,片刻回来,却说:“国老递话进来,请妃主保重贵体,造梦之事,多为忧思所致,不必太过介怀。”
帘帐微颤,她缩在被褥里,心头一阵暖,一阵凉。一宿难成眠。
她从此日日挂记着边陲战事,却是杳无音讯。西北来的塘报只到大军北进就断了,空白得令人寝食难安。
她心中揣了这事,惶惶得几乎再也顾不上旁的。
她再也经不起失去了。
蔺姜,阿显,还有……
心中陡然寒瑟,赫然发现,那胸口处的旧伤竟依然还会疼痛,仿佛随时都会裂开,再流淌出鲜红的血。
她忽然抓起妆台上一支金钗,猛向着自己左腕刺下。锋利钗尾穿刺了白玉皓腕,鲜血藤蔓一般攀爬蜿蜒。进来伺候的宫女发出惊恐的呼救声,跌跌撞撞打翻无数坛罐。她痛得唇瓣青白,满身冷汗,却低下头去,瑟瑟地笑了。
直到她终于再见到他,那个熟悉至刻骨铭心的男人。他站在那儿,衣不解甲,身后,一口四方漆黑的棺木躺得静默无声。
瞬间,心口炸裂般剧痛。
“为什么是你活着回来?”她几乎是扑下阶去,双拳在袖中紧攥得颤抖,指甲陷进肉里,鲜血成丹蔻。
“原来……你希望死的是我吗?阿鸾,你若真如此恨我……大可以亲手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