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打扮成这样,我都不会走路了……”英吉沙牵着拖曳在地的裙摆,愁眉苦脸地撅嘴。
墨鸾将之摁住又笑道:“马都骑得顺溜,走路还学不会么。你站着别动。”她说着命宫女们看住这跌跌撞撞的女子,自己转身出去,不多时,却将个别扭的郎君推入殿来。“蔺郎君,请你扶这位娘子先往园子里学走路去罢。”她颇戏谑地又将他推揉一把。宫女们伙同起来把那香颊粉红的回纥姑娘推到他怀里,揉揉搡搡笑着撵出门去。
英吉沙羞赧地低了头,抬着眼看他,甜声问:“好看么?”
蔺姜在殿门外遥遥望得墨鸾一眼,却见她正从乳娘手中接过阿恕抱哄。四目相接,她便含着笑示意他快走。
掌中那熟悉的锦盒已握得有些发热了,他将之打开来,那一支温润碧玉簪,光泽莹莹,依旧如初。他看着面前这拎着裙摆浑身不自在的可爱姑娘,终于解脱了般长出一口气,将那碧玉簪取出来,小心翼翼插在英吉沙发髻,心里想着:或许,他应该说一说这簪子的故事……
墨鸾笑看他扶着英吉沙走远,转身却将蔺公请来。
英国公蔺谦到底收下了这个高昌回纥来的儿妇,阿萨兰汗给爱女的嫁妆,却是一纸归望天朝愿乞永好的拜表。李晗很是乐观其成,竟破例诏封蔺姜为武宁郡王,谕旨钦赐,与他二人主婚,以表圣朝体恤诚心。
婚仪依照中原大礼,但随英吉沙而来的高昌使节却没有通晓中国诗文的,墨鸾便向李晗要了累珠,连着叠玉一并借过去,给英吉沙做女傧。这一双姊妹,一个机敏,一个乖俐,把个新郎官作弄的七晕八素。好容易熬到了夫家的婚会,白弈、裴远等几个损友也不给他好过,卯足了劲儿的为难起他,却扇诗作了一首又一首,最后反而是团扇掩面的新妇终于急了,一把撇下那轮满月,心疼大喊:“好啦!你们别为难他啦!”惹得满席贵宾大笑,纷纷地恭喜蔺公找了个会疼人的好儿妇,又传作佳话。
但蔺姜却也不是老实吃亏的主,受够了作弄当然要讨还回来,待到回拜时便伙同姬显把白弈给围了。
“你少又来哄我!阿显都与我说了,你答应我那事儿就没好好给我办!”时值初春,各处院中梅开,他就在这花间亭上把石桌一拍,逼得白弈苦笑连连。
眼看这人死里逃生回来,愈发嚣张了,白弈只好举手告饶:“我真的去找过她了,只是后来又有些事打了岔……”
“休想随便扯个借口瞒混过去!别以为在神都我就不敢抽你!”蔺姜扬眉说得半点也不含糊,真敢在这公主府上就抽了鞭子出来拍在桌上。这边厢声高了点,惹的那边正游园赏花的婉仪与英吉沙扭头远望过来。
“你就一点也不能体谅我的两难处。”白弈唯有低声叹息。无论如何,婉仪毕竟是他的妻,阿寐又渐渐大了,再这么纠缠下去,别要落得个两面都无法交代才是。可是阿鸾那样执拗的性子,激烈起来,又不知她要做什么了……他心下纠结,忍不住又是长吁。
不想蔺姜却嗤一声。“你难也是自找的,谁管你。”他说着向两位娘子处望了一眼,压低了嗓音道:“这会儿天还冷呢,阿妹气血虚,温泉水疗最是养人,那汝州温泉宫闲着也是闲着,若是阿妹去疗养些日子,你去陪她?”
这话还没完,白弈已险些一口气呛住。“开什么玩笑!”他一口断然回绝。莫说这想法太天方夜谭,即便可行,他如今也不能走开。吴王近来与靖国公殷孝多有走动,他估摸着是李晗耐不住了,想有所动作,时机尚不成熟,这会儿若是乱起来,恐怕于他不利,他不想横生枝节。“你别瞎操心了,反正,阿鸾这阵子也还好……”他沉声说了这么一句,那意思已分明是不愿再多说了。
但蔺姜却不搭理。“好什么好?你是不是想着就这么不清不楚拖下去,兴许拖着拖着就不了了之了?”他一把将白弈拽住,冷道,“就当我不管你,你能允许自己做这等丢人事么?”他说着,不禁又有些声厉。
白弈心知与这人缠斗下去是要没完没了了,余光一扫,恰见婉仪又向这边看来,实在不愿再多纠缠,松了半口气,道:“一天。”
“谁跟你讨价还价来了!”蔺姜拽着他衣襟就拧了眉。
但白弈只沉声重复了一遍:“一天。”俨然要么照此要么没商量的架势。
蔺姜默了片刻,撒开手哼道:“行。只要你能把事儿说明白了,一个时辰也行啊。”他说完好似已然在白弈身上盖了戳似的。
白弈却只有苦笑,由不得想起上次,心中一阵莫名瑟缩。
不知蔺姜搞得什么鬼,当真说动墨鸾带着阿恕去温泉宫疗养一月,但却也就这么成了行。李晗这阵子被压得抬不起头,巴不得能喘上一口气,也很乐得顺水推舟。
伴随淑妃凤驾的宫人、车队,浩浩荡荡,离京开道,到了汝州温泉宫。
这温泉宫落成于高宗大帝时,大帝喜好温汤,勘得汝州地下有这温汤脉流,又有相传能医百病的黄女汤,便命人在这依山地灵之处建下温泉行宫,每到冬日,就来行宫浸这温汤,直到次年开春方才还都。大帝崩后,这温泉宫便常常闲置了,只年年派些许宫人在此留守,一晃经历几朝。而今淑妃与小皇子驾临,忽然之间,又忙碌繁荣了起来。
因着地下水暖,这行宫中气候十分宜人,才二月天,却已是各种春花早开,漫山芳华馥郁,宫女们采来新鲜花瓣,洒在汤池中,那丝丝清甜便仿佛能随着脉脉温水钻入肌肤一般,当真是柔香软滑。
墨鸾原本亏气血,手足常常冰冷,至来到这温泉宫中,竟渐渐的好了,人也精神不少。
这难得的安养之处,便似世外桃源,她每日浸着温泉,鼻息间满是那特异药香,懒懒的竟生出些乐不思归之意。
阁内汤池她嫌闷热,常会觉得晕,便叫宫人们在露天小池四周竖起屏风,温暖水流和着微凉空气,最是两相宜,偶尔,甚至能就这么趴在池畔光洁湿润的石块上睡去。
她常觉得她梦见了白弈。梦见他就在她身旁,搂着她,在她耳畔轻声低语。可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任她如何努力,也无法辨清。
直到有一日,她忽然惊醒过来,睁眼看见那坐在池畔的男子。他的手正抚在她面颊,温暖又坚定,竟让她恍惚好安心。
“我在做梦么?”她将头仰靠在石壁上,抬起双手,抚摸那本只该在梦中出现的容颜。
“你睡在这里,仔细着凉。”他反握住她柔荑,另一手小心翼翼从后颈玉枕处托起她头,不许她再靠在水石上。
她却在水中转个身,将他那只手拖来唇边,厮磨亲吻时闭着眼轻叹:“不睡,怎么见得到你……”恍如呼吸。那只手真好,那样熟悉的气息、触感,真实地令她害怕了。
“阿鸾……”他的嗓音低哑下来,带着淡淡的哀伤,“你恨我么?”他这样问她。
“我恨!”她忽然张口咬住他,在他手腕啮出一圈齿痕。鲜血特有的腥锈刺激她的味蕾,酸涩地令她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