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要离开,又不忍心离开的当儿,一个穿着黑布棉袍的中年人凑过来,弯下腰在书摊上看看,随即伸手翻翻唱本,接着翻起旧书,最后捧起了那套《绣像水浒传》。
这如同摘去了我的心。我使劲儿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手,盯着他手上的书。我想,他看中了这书,他要买,他准有钱,他能够买得起。
他果然问价了,得到回答以后还不放下,又一页一页地翻着看。
我急了,胸膛一热,不顾一切地扑过来,从那中年人手里夺过那套书,紧紧地抱在怀里。
中年人和卖书的老头儿都被我这突然的举动闹得一愣。
我赶忙腾出一只手,从肩上的“捎马子”里掏出钱来,往卖书的老头手上送,同时连声说,我要!我要了!
卖书的老头儿数数我递给他的钱,又重新把我打量一遍,音调变得十分和气地问我,还往回找零吗?你再挑一本吧?
我不敢抬头看那个依然站在一边的中年人,就迷迷瞪瞪地顺手拣起一本《六言杂字》。
卖书的老头儿说,这个,你的钱不够呀!
我拍拍我的空空的“捎马子”,低声告诉他,真没钱了……
卖书的老头儿一拍腿大声说,得,大年根儿的,取个吉利,赔点也卖给你啦。
我背着被书撑得鼓囊囊的“捎马子”,挤出人群,离开闹市,兴高采烈地转回家。走一段路,我掏出书看看,装进去,再走,这样折腾了好几回,心里美滋滋的,脚步也显着轻。往常过年节的时候,别人踢球、打嘎、掷骰子,我什么都不会,只能无聊地站在一旁看热闹,这回有了宝贝书,我就可以关在屋里享受啦!
小西北风迎着面呼呼吹,老鸹在化了雪的地阶子上呱呱地叫。我觉得一切都是欢快的。当我绕过松树坟,顺着道沟的坡儿走到村边,一抬头,不由得呆住了。
穿着红棉袄、脸蛋冻得通红的姐姐,正站在村口的大榆树下,眼巴巴地等着我,等着我从镇子上给她割肉来,我们姐弟俩好一块儿欢欢乐乐地过年哪!
我像一个罪人那样挪到姐姐的跟前,不知咋办好。
姐姐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做了一件“蠢事”,问我,割的肉好不好?
看书:少年时代的“蠢事”(5)
我只能实话实说,没割肉,钱都让我买书了……
姐姐开始不相信,等她扯过“捎马子”,一翻看,忍不住地哭了。
我也挺难过,默默地跟在姐姐身后往家走。
我们晌午饭没吃。我们谁也不理谁地闷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姐姐把一只正要上窝的老母鸡给抓住,求后院的三表兄给宰了。
第二天过年,我们姐俩儿吃的是粳米干饭和清水煮鸡肉块。那肉,肯定不是滋味儿,我却吃得特别香甜。
我买到几本书,如同饿汉得到了饭碗,恨不能一口都吞下去。三十晚上看,初一早起接着看。姐姐硬夺下我手里的书,逼着我给左邻右舍拜年。我没办法,挨门应付一下,在谁家也不肯久坐,急忙转回来继续看书。
一个小穷村的年节,没有鞭炮声,更没有秧歌会,可是男女老少全都换上新的,或是洗补干净的衣服,涌上街头,一堆一伙地说笑玩耍。那活跃的气氛,即使坐在屋子里的人,也能够感受到。在这样的时候,谁又能在屋子里呆得住呢?
我能!我不被任何热闹场景所动,我的心被引人入胜的书抓住了。
一会儿,一个表弟来喊我:金广,大过年的干啥在屋里猫着!
我头也不抬地回答他,别捣乱,我看书哪。
过一会儿,一个表兄来找我说,走,咱们踢球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