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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3页)

我掰开他那只抓着我的手,挺不高兴地说,不去!不去!

村里的小伙伴,对我都特别好。在这个小山村里,唯有我出生在有电灯、有火车道的矿区,见过世面,知道许多他们所不知道的新鲜事儿。我念过三年半书,识文断字,会自己写对联。我从小热情,没骂过街,没打过人,跟小朋友翻脸瞪眼的事儿都没几次。因为这些,年纪相仿的人都愿意跟我好,喜欢跟我一块儿玩儿。少年儿童们玩耍的场面,没有我加入,会明显地减色。他们屡次派代表找我,去加入他们的行列,我执意不去,谁都不好硬强着,可又不死心,一会儿这个返回来,一会儿那个返回来,闹得我一天没去玩儿,也没能安下心来好好地看看书。等到初二,我在无意之中改变了态度,收到特别满意的效果。“改变”是这样开始的,一群小伙伴搭着帮,又来纠缠我,央告,说好听的,求我去跟他们玩儿。我就是硬着心肠不答应,非得留在家里看书不可。

他们中间一个挺纳闷地问,啥书把你给迷成这样呀?

我告诉他,是讲梁山好汉故事的……给你们念一段,你就信啦。都别吵吵,老实听着啊!

于是,我盘腿坐在炕上,手捧着书,从我刚才看到的字行处起头,磕磕绊绊地往下念。

挨着炕沿站立的一排小伙伴,开始都挺好奇地听,听了一阵之后,心气就不一样了。有的悄悄地坐在椅子上,有的不知不觉地趴在炕沿上,直着眼睛往下听;有的东张西望,打哈欠,总想说话儿。那些听得入神的伙伴就冲说话的伙伴嚷,别打岔,听着!爱听的留下没动,不爱听的无精打采地走了。等一会儿他们又转回来拉我,那些听入迷的人就推他们,把他们推到屋门外边。

从这天起,到初五,我几乎总是从早给他们念到晚。我得到了满足,他们也觉得有趣,觉得比到街上踢球好玩儿得多。

晚上看书困难,灯油太贵,有多半瓶子油,起码得用半年,要是点灯看书,两夜就会耗干。我姐姐不让,我也舍不得。这可怎么办呢?讲故事和听故事,可以摸黑,看书没亮绝不行。早早地躺在炕上睡不着,怪难受的。姐姐不睡,去串门。我也出去,我跟小伙伴到西场看斗牌的。

我管这家的主人叫三舅。他的屋子很大,一盏有罩子的煤油灯挂在从房柁垂下来的绳子上,给炕上围坐一圈的赌钱人照着亮,也给旁边“瞧眼儿”的人照着亮。

我心里忽然一动,这儿有光可借,我到这儿看书多美!

这样想着,我悄悄地转回家,摸黑进了屋,摸黑找到书,再到西场三舅家,挤进“瞧眼儿”的人缝里,趴伏在炕沿上,接着看我心爱的书。开始,那些斗牌人吵声叫声笑声特别刺耳朵,加上灯光摇晃,使我难以把注意力集中到书页的字行上。等到看着看着入了神,随着豹子头林冲去发配,走在荒凉可怖的漫漫小路上,我仿佛也跟随他艰难地举起脚步,周围的一切人和声响都被忘掉和消失。直到有人轻轻地拍打我的肩头,我才被惊醒似地蒙怔起来。三舅笑眯眯地说,这么看书,还不把眼睛看坏!快回家睡觉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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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少年时代的“蠢事”(6)

我抬头一看,发觉满屋子人都走净了,只有三妗子跪在炕里铺褥子。当我走出那烟气腾腾的屋子,到了冷嗖嗖街上的时候,雄鸡已经扯开嗓子打鸣儿了。

这个年过得很高兴,凡是使人高兴的时间都逝去的特别快速。我只把一部《水浒传》看完少一半儿,就到了“雁叫河开”的九九以后。庄户人家,得准备春耕种地了。

我和姐姐倒换着抡了两个下午铁锨,把一个猪圈的粪肥起出来。而后,我俩又一筐一筐地把粪抬到大门外,加在原来积下的粪堆上。姐姐用镐头和小锄捣粪,我给老灰毛驴备上鞍子,搭上抽板的驮篓,往地里运送。

我家有两块地,村西有我妈妈坟堆的那块地近,村北那块是一小条一小条的梯田,要爬一道小山梁,远得多。先远后近,姐姐让我先往村北的山坡子地里送。

从村里到地里,有很长很沉闷的路程。赶驮子的人,都哼着小曲、打口哨,或是扯开嗓门唱驴皮影或河北梆子、大口落子,用这些来消除单调和孤寂。我特别爱听这种声音。每逢我跟在别人后边听,或是迎面传来这种音调,都让我如醉如迷,都把我带到一个神奇的境界,都使我感到庄稼汉是那么纯洁、那么洒脱、那么自由自在、那么可敬可爱——他们的人和声音,都跟美妙的大自然融化成一体,难解难分,让人看得听得心醉神往……

山梁那边的三郎寨,只有很少的土地,没人跟我结伴同行,也难遇上来往的人畜。我跟一个哑巴牲口孤零零地走,从不会打口哨,也不好意思哼唱,就一边踏着石子小路,一边海阔天空地幻想,让自己那幼稚的灵魂,在幻觉的境界里任意地驰骋。这是我少年时期最好的享受。只是这一回我放下了幻想,我得利用这长长的小路,看那没有看完的书。

灰毛驴驮着粪篓,在前边甩动着四只挂了铁掌的蹄子,出了村东口,往北拐。我跟在它的后边,等上了一个名叫“北牛子”的小坡,觉得路顺了,便打开书本,边走边看。路是直的,又是熟的,即使到董家沟以后要偏西北了,越过一道沙石河往鹰爪子山爬山梁的时候,我的两只看字的眼睛,只要稍带着瞄瞄脚下的石子路,就蛮可以顺利前进。

我跟随着灰毛驴,走哇,看哪。“人”在爬北山,“神儿”却登上了梁山,走进了聚义厅。遇到精彩的情节,我一会儿提心吊胆,一会儿唉声叹息,一会儿又忍不住嘿嘿地笑出声来。

喂,你这是上哪儿呀?一声喊叫,从头顶上传来,把我从水泊梁山拉了回来。定睛一看,左边是陡立的山崖,右边是阴森的沟谷。天哪,这是走到什么地方了?

山崖上打柴的人,是我们庄上的,我得称呼他表兄。他告诉我这地方已经过了大郎寨,超过我送粪的地界三四里路之远了!

我慌忙往前跑,想把驴截住,好往回头路上转。可惜,我跑出老远,都没瞄着灰毛驴的影子。我给吓傻了眼,折到山崖下边。

对小门小户的庄稼人来说,一头驴就是半个家当。如果丢失了毛驴,我靠什么种地干活呢?这就等于败了家呀!

我慌慌张张沿着走来的路往回返,汗水顺着两腮往下流。我下了一道大坡,越过两条小沟,又登上一座高岗,绝望地朝下坎一看,那颗悬挂起来的心,才落下来。灰毛驴比我规矩,它根本没有往前走,到了三郎寨我家的地边上,它就自动地拐了进去,等候卸下驮着的粪。是我走过了站,让灰毛驴在地里等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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