⑨佩特(1839—1894):英国散文家及批评家。
“沃尔特·佩特就算了吧。”菲利普喃喃地说。
劳森那双绿眼睛瞪了菲利普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
“对啦,沃尔特·佩特是《蒙娜丽莎》的唯一辩护人。你认识克朗肖吗?他过去与佩特很熟。”
“克朗肖是谁?”菲利普问道。
“克朗肖是个诗人,他就住在这儿附近,我们现在到丁香园去吧。”
丁香园是一家咖啡馆。晚饭后他们常常到那儿去。在晚上9点和凌晨2点之间总可在那儿找到克朗肖。弗兰纳根一整夜已经听腻了这种高雅之谈,一听到劳森的建议,便转身对菲利普说:
“喂,伙计,我们找个有姑娘的地方去玩吧,”他说,“到蒙帕纳斯娱乐场去,我们去喝个一醉方休。”
“我宁愿去见克朗肖,让脑子清醒清醒,”菲利普笑着说。
ⅩLⅡ 一阵忙乱之后,弗兰纳根和两三个人去杂耍剧场,菲利普则和克拉顿、劳森慢慢地向丁香园走去。
“你该到蒙帕纳斯娱乐场去看看,”劳森对他说,“那是巴黎最美的地方,我打算三两天内把它画下来。”
在海沃德影响下,菲利普也认为杂耍剧场不值得光顾。他到达巴黎时正赶上杂耍剧场的艺术成就刚被发现的时候。灯火设计的特色,大片大片的暗红和失去光泽的金黄色,深沉的暗影和装饰线条,这些都为艺术创作提供了新的主题。拉丁区大半的画室里都陈列着这家或那家剧场的写生画。文人们也步画家的后尘,也突然不谋而合地探索起杂耍演员的艺术价值;红鼻子的喜剧演员,因为他们的性格特征而被捧上了天;那些默默无闻地唱了20年的肥胖的女歌手,人们现在也发现她们有着无以伦比的诙谐。还有一些人在耍狗戏中寻求美的享受;另一些人则使尽了华丽的词藻来赞扬魔术师和飞车演员的精湛技艺。在某方面的影响下,观众也成了人们同情、关注的对象。菲利普和海沃德一样早已整个儿地蔑视人类。他采取隐居者的态度,厌恶地观看平民百姓的滑稽表演。可是克拉顿和劳森却一个劲地谈论民众,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巴黎市集会的闹哄哄的情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在乙炔灯光下人们的脸孔若隐若现;喇叭的喧闹声,汽笛的嘟嘟声和人群的嘈杂声汇成一片。他们所谈论的这些对菲利普来说都是新奇的。他们对他谈起了克朗肖。
“你读过他的作品吗?”
“没有。”菲利普说。
“他的作品发表在黄皮书上。”
他们以画家对待作家固存的眼光看待克朗肖,对他既有几分的轻蔑,因为他在绘画上是个门外汉;又有几分的宽容,因为他搞的是另一种艺术;还有几分的敬畏,因为他运用了一种艺术媒介,画家们对此媒介都感到很不自在。
“他是个非同凡响的人。起初你会对他感到有点失望,他只是在唱醉了的时候,才会露出非凡的才能。”
“伤脑筋的是,”克拉顿补充说,“要喝很长时间他才会醉。”
到达咖啡馆时,劳森告诉菲利普他们还得往里走。秋高气爽,一点寒意也没有,但克朗肖对风寒有一种病态的恐惧心理,即使是最暖和的天气也要坐在最里头。
“凡是值得结识的人他都认识,”劳森解释道,“他认识佩特和奥斯卡·王尔德,他还和马拉梅①这一类人物有来往。”
①马拉梅(1842—1898):法国象征派诗人。
他们所要寻找的人坐在咖啡馆的最遮风的角落。他披着外套,衣领朝上翻起,为了不着凉,他将帽子往下拉,盖住前额。他身材高大、壮实,但并不肥胖,圆圆的脸,蓄着小胡须,一双小眼睛呆板无神。和他的身材相比,他的头显得小了点。看起来像一颗豆子很不稳当地放在一个鸡蛋上。他正同一个法国人玩多米诺骨牌,不动声色地微笑着向刚进来的人打招呼;他没有说话,但推开桌子上的小茶碟,好像给他们腾出位置似的。桌上有多少小茶碟就说明他已经喝了多少杯酒。别人向他介绍菲利普时,他点点头,继续玩他的骨牌。菲利普的法语懂得不多,但尚能听得出克朗肖的法语讲得很糟,虽然他在巴黎已经住了好几年了。
终于他带着胜利的微笑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
“你输啦,”他讲的法语口音很重,“伙计!”
他大声喊侍者,然后转过头来对菲利普说:“刚从英国出来吗?看过板球赛没有?”
菲利普对这个出其不意的问话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克朗肖对20年来每个第一流板球选手的得分平均数了如指掌。”劳森笑着说。
那位玩牌的法国人离开了他们,到另一张桌子找他的朋友去了。克朗肖慢条斯理地——这是他的特点之一,开始谈论肯特郡和兰开夏队两队的优劣。他对他们讲了上回观看过的板球比赛,一个球一个球地详细描述那场球赛的过程。
“那是我来巴黎后唯一惦念的事情,”当他喝光侍者端来的黑啤酒时说,“这儿你见不到一场板球赛。”
菲利普感到失望,劳森因急于要炫耀一下拉丁区的这位名人而变得不耐烦了。克朗肖当天晚上迟迟不见醉意,尽管堆在他旁边的小茶碟表明了他至少是诚心地想把自己灌醉。克拉顿饶有兴味地观看这一场面,他认为克朗肖那点微不足道的板球知识,多少有点装腔作势。他喜欢谈一些讨人嫌的话题来逗弄人。克拉顿插进一个问题。“你近来见过马拉梅吗?”
克朗肖慢条斯理地望着他,似乎在思索他的盘问。他先拿一只小茶碟敲打大理石餐桌,然后回答道:
“把我那瓶威士忌拿来,”他大声喊道,再次转过脸对菲利普说,“我自己存了一瓶威士忌,买那么一点点就得花50生丁,我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