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银发老叟哭着喊着嚷着表忠心,场面实在有些不忍卒视,圣人的眉头不由得跳了跳。
新安郡王李徽见状,忽然道:“这生辰似乎有些眼熟。”说罢,他竟是上前拨弄了几下人偶,毫不忌讳这种邪祟之物。殿中监忙不迭地要将人偶端走,离这位金枝玉叶远一些,更离圣人远一些,然而他却直接拎了起来,看了看便往杨尚书跟前一抛:“杨尚书,这生辰似乎是杨明笃的,你瞧瞧生辰八字可对得上?”
人偶骨碌碌滚到杨士敬跟前,他怔了怔,俯首仔细查看,有些艰涩地道:“……确实是犬子的生辰八字。”他当然也曾想过隐瞒,但李徽的怀疑已经指向了杨谦,若是他矢口否认,很快便会被证据抽得鼻青脸肿。毕竟,杨谦的生辰八字可并非甚么隐秘之事,杨家许多亲信仆从都知晓。
“这倒是奇了,为何在韦县令家的内宅里,居然搜出了诅咒杨明笃的巫蛊之物?”李徽自言自语道,瞥了瞥旁边的京兆尹,忍不住向圣人毛遂自荐,“叔父,孩儿想与使君(府尹)一起彻查此案。”
“既然你想查案,便辅佐悦娘去查宫中之事。”圣人却对这个小案子失去了耐心,拍案道,“这种案子便交给京兆尹即可。至于杨爱卿,暂且不必来上朝了,等你家中的案子查清楚了再过来罢!”
杨士敬立即口称遵旨,心中略松了松。当然,他并不知晓,这大约是他最后一回踏入两仪殿中,亦是他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地身着三品紫色官服了。当他小心翼翼地退下整理仪容的时候,王子献望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
这一厢,长宁公主与新安郡王几乎是雷厉风行地彻查三皇子之案。当然,当务之急便是查验三皇子的遗体,看看是否确实是中毒,身上是否有针扎的痕迹等等。而其次便是将所有曾经探望过三皇子的嫔妃及其亲信婢女都拘起来,仔细审问,并搜查她们的住处,不可有任何遗漏。
长宁公主虽没有审案的经验,但新安郡王曾在大理寺见识过形形色色的案件,自然很快便敏锐地发现了线索——不仅仅是杨充容身边的婢女,杨贤妃、袁淑妃等人的宫女也形迹可疑。所有嫔妃之中,竟然唯有几乎从未去探望过三皇子的周充媛与裴婕妤称得上清白。其余人的宫殿之内,多少都搜出了些许不当之物。
另一厢,京兆尹审问了韦县令家的仆婢之后,“顺理成章”地发现她曾经派人去药铺购置了许多根本用不上的药材。而这些药材多少含着毒性,偏偏在府库中却遍寻不着。当然,会有一位抖抖索索的婢女招供,她曾经瞧见自家娘子派人悄悄地将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药材送去了弘农郡公府。
韦夫人要这些药材作甚?联想到那个巫蛊人偶,以及最近杨谦病重呕血,京兆尹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现了杨家的大秘密。于是,他立即将与韦夫人交好的几位贵妇都传唤了一遍。这些贵妇如何禁得住审问,很快便招供出来,说是韦夫人也曾让她们去购置药材,而其中的一部分便被悄悄送去了杨家。
京兆尹请教了名医,又去杨家将杨谦惯用的药方以及用过的药渣拿出来比对,赫然便发现了惊人的事实——韦夫人杀子。
弘农郡公夫人居然杀子?!原因为何?杨谦杨明笃不是风风光光的甲第状头么?不是曾给杨家挣下了无数赞誉么?就算升迁之路比不得另一位甲第状头王子献那般顺畅,他也已经是中书省的右补阙,前程无量!韦夫人缘何会生出杀子之心来?!
所有得知此案的人们无不满怀疑问,议论纷纷。
一时间,连不过是问了几句此案进展的圣人亦是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就在群臣纷纷猜测,不少人都心中有了念头的时候,一贯直率敢言的门下省左补阙王子献便上了一个折子,推测此案的缘由,并弹劾杨家犯下谋逆大罪。
“韦夫人杀子,缘由自然只会是杨谦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否则,一位母亲何以会大义灭亲?!臣以为,杨谦极有可能与三皇子之事有关,因为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四皇子代替三皇子之事,正是杨家仆从在其中推波助澜。而且,听说前一段时日杨太妃频频入宫劝说皇后殿下与杨充容,定然有人居中为她们传信。”
“身为一介臣子,居然敢对皇嗣下毒手,而且干预后宫之事,简直是大逆不道!微臣恳请圣人派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三司会审,彻查杨家一案!!”这个时候,不仅仅是王补阙,连所有臣子都遗忘了他早已并非监察御史,而仅仅只是门下省左补阙的事实——毕竟都是言官,身具风闻奏事之权。
圣人目光微凝:“可!!”任何有谋害三皇子嫌疑之人,他都绝不会放过!
同一时刻,弘农郡公府中,杨士敬正在书房中疯狂地想着计策,推算着该如何让自己从此事中摘出来。这个时候,他觉得已经不必再问杨谦了,必定是这个逆子私下动了手,才惹恼了韦夫人,闹出了这么一桩“母杀子”之案!!而若是此事被查出来,他唯有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晓,才能保住一条性命!
而当杨谦从病中徐徐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正身处大理寺监牢之中。直到被传唤上堂,看见韦夫人的那一刹那,他依旧是浑浑噩噩,完全不知自己败在了何处。然而,听得大理寺卿问韦夫人为何要对儿子下毒的时候,他却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母亲……阿娘……为何……”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