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新公司报到前,他就明白,自己不过是挂名的主管,只负责杂事,没有实际的意义。但是丰厚的报酬让这一切变得无可厚非,房贷还没还清,他自问没有必要跟钱过不去,也就坦然答应了hr的条件,放低了身段过来给那位公司首席设计师做高级狗腿。
原因很简单,那个人不喜欢琐碎的小事,也不喜欢担着没有意义的名头。这些,他也一样不喜欢,却还是可以安然放下一切,做足表面功夫。
报到的那天,他见到了那个让他停留的人。一身略为闲适的浅灰色西服,领口微敞,精巧的无框眼镜遮住了眼中的神采,却遮不住那一身足以耀人双目的气质。双唇微抿,带着几分不在乎的随意,耳间的碎发在日光下现出些许棕色的光泽。
后来,他在人事部门给的档案里看到了那个人的照片,一本正经的表情,却分明有着相机框不住的神采。
那个人,就是他来到这个公司的原因,是他日后必须要俯首称臣、百依百顺的下属,是错乱的开始。
他报到的那天,正好是某人刚完成了一个策划案的日子。那个案子耗费了全公司上下几个月的心血,最终也为公司赚了个盆满钵满。
某人顺理成章地出国休假,留下他这位新来的主管主持善后工作,果然放心大胆。
等到某人度假回来,勤劳能干的何建国已经渐渐摸到了公司运营的规律:一切围着大设计师转,一切以大设计师为中心。
他认真,本分,诚实,可信,虽然一脸的老城和不讨喜,却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负责的主管。大设计师表示一切都还满意,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正式员工。
在公司的时候,他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做过一件多余的事,完美得不像是人,而更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大设计师跟他共事的日子一天天延长下去,两个人的交流却实在短得寥寥数笔就可以记述得清。
没有人知道,他在遇见那个人之前,从来不知道有什么是他值得停留的。
也没有人知道,他在遇到那个人之后,有多少次是醉倒在彩虹街的九月蓝调。他从来不去最有名的latulipe,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在里面。
九月蓝调里所有的酒保都知道,靠窗的那个位置是这个沉默寡言、西装革履的人专有的。
他经常一个人喝酒,眺望对面的latulipe,有时不知是好运还是背运,会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从店里出来,身边环着纤细柔美的少年,夜色暖醉。
那个人,是做艺术的,对于美感,一直把握得极准。而他,生了一张中规中矩、无可救药的国字脸。
他是一个太现实的人,所以对于一切,不报任何幻想。
做不得低眉宛转的姿态,也就只能停留在相隔一条街的距离,不多不少,隔岸观景。
本以为可以一直保持安全的距离,用安全的身份,却应对一直希望安全的人。
这一切,却终究因为一个人的出现,瞬间倾覆。
总公司的特派专员来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不是一个好应付的人。然而,全公司的人都欢迎林先生,他也就跟着大家赔笑,心里暗自揣度:似乎——是那个人的品味。
林先生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一直暖洋洋的,果然比他的国字脸讨喜。他眼见得一工作起来就忘掉一起的那个人推开工作,陪林先生下楼吃面。
而他,坐在小面馆最偏僻的角落,悄悄抬眼,对上的就是林希那双一直在笑却分明没有笑意的眼。
在公司久了的人总会有各式各样的小问题,他不是完人,也一样藏着上面没有查出的事。
当那位全公司都喜欢的林先生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本厚厚的记录,时间、地点、款项,一一标注清楚,思维清晰,手段精明。
“ives不在意,不代表我不在意。”林希的声音清冷淡定,脸上却依旧在笑。
他学着大设计师的习惯动作,推了推眼镜:“你要什么?”如果是真的要抓他,公司上下早就没有办法瞒住。现在私下来找他,就一定还有别的事。
“离开吧,给你辞职的机会。”林希淡淡地说。
他很想冲动地站起来,很想摔桌子,很想抱着公司门口的柱子不走。但是,他是一本正经的国字脸,所以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好,我明天就递辞职报告。”
跟大设计师唯一在一起吃的一顿饭,他找了全市最好的酒店,选了最幽静的包房,点了那个人爱吃的每道菜。
然后那个人果然出现,点亮了他的眼睛。
“大家都撤了?我记错时间了?”大设计师一脸的疑惑。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人会来得这么痛快,心里像蒙着一层细碎的沙。
“怎么忽然找我喝酒了,不会是最近遇到什么麻烦了吧?真没米下锅还能吃得起眼前这一桌?”大设计师几杯下肚,话多了起来,眼中光彩四溢,好像琉璃。
他避开那人眼中的华彩,闷声说:“我上午刚交了辞职报告。”
那人不免惊讶,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如果他没记错,那是那人第一次正式地打量自己。他觉得自己可悲到头,心里发出嘲讽,嘴上却还是缓着声调问:“ives,如果我说,咱俩一起走呢?漫无目的地走,换一个两个人都喜欢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