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病虽重,精神还好,慢慢的总会好的。”杨杏园点头微笑。将她动身和到京的
日期,略问了两句。李冬青说是一个人来的,刚下车先到何家,因为听见大哥身体
不好,马上就赶来了。杨杏园道:“多谢你,我何以为报呢?”李冬青听了他的话,
默然不语。见这屋子里,壁上挂着佛像,地下放了蒲团,越是有一种感触。李冬青
陪他坐了大半天,不觉到了黄昏时候。杨杏园道:“外面什么响,下雨了吗?”李
冬青低了头向窗外一看,天上略现两片淡红色的云,三三两两的乌鸦,掠空归去。
那些半凋零的树叶子,被几阵风,吹得乱转。因道:“没下雨,是风声。”杨杏园
道:“我有几句诗,请你给我写一写。”李冬青道:“不要去枉费心机罢。”杨杏
园道:“不要紧的,我不过消磨消磨时间罢了。”李冬青听说,果然搬了一个茶几
到床面前来,在桌上拿了纸笔,坐在床边提了笔,等候他说。杨杏园念道:
可怜茧束与蚕眠,坠落红尘念七年,
一笑忽逢归去路,白云无际水无边。他念一个字,李冬青写一个字。
因为他是一顺念下去的,就不曾拦住他。写完了,李冬青将笔一放道:“这种诗,
我不能写。等你病好了,要我写多少都可以。”杨杏园将头抬了一抬,说道:“你
不写,我自己来写。”李冬青将左手按住他的肩膀,说道:“我写罢。……”只说
了这三个字,以下便哽咽住了。杨杏园又念道:
王侯蝼蚁各空回,到此乾坤万事灰,
今日饱尝人意味,他生虽有莫重来。
李冬青抄到这里,一阵伤心,已是不能抬头。杨杏园道:“冬青,无论如何,
你得忍痛给我抄完。这是我一生的大事,你不要忽略过去。”李冬青点了点头。他
又念道:
白发高堂怆客情,三千里外望归程,
明宵魂断江南路,黄叶村前有哭声。
莫向知音唤奈何,人生会合本无多,
只愁残照西风里,为我高吟薤露歌。
李冬青听他念第三首,不知不觉的,在写的纸上,接连滴了两点水。先还不知
道水是哪里来的,后来因为眼睛里滚热,才明白是自己流泪了。直到第四首,是对
朋友而发,连送殡都说了。实在不能写了,就伏在胳膊上。杨杏园见她如此伤心,
实在不忍再向下说,便默然无语了。李冬青伏在茶几上,半天也不能抬起头。许久,
才对杨杏园道:“你如何作出这种诗来?我的心都碎了。”杨杏园道:“你以为我
是故意的这样说吗?其实……”他说到这个实字,见李冬青两行泪珠,有如抛沙一
般,再也不能容忍,自己也滴下两点泪,一翻身,便向里睡了。
李冬青手捧那张诗稿,只是呆着,什么话也不说。何太太却打了电话来了,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