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朋友本和劳伦斯邀请她去他们在圣芭芭拉海滩的房子过周末,好把她父亲的事抛诸脑后。他们坐在露台上的金属沙滩椅上,围着一张用半宝石镶拼海洋生物图案的花园桌。正是黄昏时分,天气温暖,微风徐徐,橙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劳伦斯给三支葡萄酒杯斟上粉红气泡葡萄酒,并提议为亚德里安娜的父亲干杯——不是出于对他的悼念,而是为了他的过世。
“谢天谢地,这个浑蛋总算走了,”劳伦斯说,“要是他还活着,我就一拳打在他鼻子上。”
“我连想都不愿意想起他,”亚德里安娜说,“他死了。彻底不会再出现了。”
“既然你不想去马扎特兰,那你打算做点什么呢?”本问。
“我没想好,”亚德里安娜说,“某种变化,巨大的变化,我就想到这么多。”
劳伦斯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他边说边拿起大家的空酒杯,“厨房在召唤它的大厨了。”
等到劳伦斯走到听不见他们说话的距离,本靠过来对亚德里安娜低声说:“他给咱们准备了生食,因为我有胆固醇问题。生胡萝卜、生西葫芦、生杏仁。一点熟食都没有。”
“真的么。”亚德里安娜说着,眼睛瞥向别处。她从来也不知道该怎样应付恋人之间的争吵。这种半带埋怨的爱、难以逃脱的亲密,都是她一直也搞不明白的东西。
鸟儿在橙树上鸣叫。本趴在桌上,手指敲打着玛瑙嵌出的一只螃蟹,夕阳照亮了他头发中一绺绺有着铜般光泽的发丝。亚德里安娜透过拱形窗子看到劳伦斯正在把胡萝卜、芹菜和杏仁剁成棕色的糊糊。
“你应该找人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本说,“弄个瓷砖地板,托斯卡纳陶器,还有我们上次去米兰时正流行的红色皮椅。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洗了个痛快澡,获得了重生。”
“不要,”亚德里安娜说,“我喜欢我现在的家。”
“疯狂大血拼一把呢?扔个两万美金。要我说,这才能把你肩上的重担子卸下来。”
亚德里安娜笑了起来。“你觉得我的购物顾问得花多久才能组装出一个全新的我?”
“听着好像中年危机。”劳伦斯回来了,手里拿着三份素食头盘和三杯矿泉水,“要是你问我的话,找个热辣的拉美小白脸效果比较好。”
劳伦斯递给本一小碗黄色糊糊。本幽怨地看了亚德里安娜一眼。
亚德里安娜突然觉得有点灵魂出窍。这整个晚上就像是为一本装修杂志拍照的布景,一张对页开的舒适花园大照片,她和本还有劳伦斯在里面摆出三人私密晚餐的样子来。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二维的,被喷上颜色,然后再被后期处理成了另外一个不知道是谁但本该在那儿的人、一个充满温暖和信任感的人、一个知道当朋友的老公逼他吃生食的时候应当如何安抚他的人——并不是问题本身有多严重,而是因为他对此很在意。
劳伦斯把手指在糊糊里蘸了一下,又举到本的嘴边。“这是为你好,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家伙。”
本把糊糊舔走了。“我吃了,不是吗?”
劳伦斯伏下身来吻他老公,那是一个温暖而不偷偷摸摸的吻,虽然没有挑逗意味,但饱含爱意。本的眼睛羞怯地向地板看去。
亚德里安娜已不记得她上一次爱一个人爱到对方会来吻她是什么时候了。难道这就是她生活中缺少的东西吗?让恋人用手指把她不想吃的东西喂进嘴里?
那天晚上她乘高速火车回了家。她的翠绿色玄凤鹦鹉福客用愤怒的叫声欢迎她回家。亚德里安娜不在家时,房子会自动喷出她身上的气味,并用她的嗓音对福客唱歌,但这只鸟从来没有被骗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