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刚换上外出衣裤要拿书包,转身就发现习齐握着手机发抖,他跟还算冷静地跟手机另一头的人说话,季安爬上床抱住他,因为离得近,所以他将事情原由听得清清楚楚,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另一头习齐的弟弟不断劝他冷静,习齐说:「我会的,不要担心。」
等两人赶到,习斋带着他雇用的看护早已在现场处理得差不多,现场警察维护秩序,尸体已被移走,留下一滩血跡。公寓房也在,用备份钥匙打开租屋处,乾净整洁,足见房客极其用心维护打理,所有的房间所有摆设都和习齐离开之前一样,就连他房间那堵墙上满佈的画作都完好无缺。厨房桌上放着一碗冷掉的粥和汤匙,这是习齐以前下班回家肖桓常准备的早点。
他们答应房东会在一个礼拜内整理好遗物,之后接受警方问话,再然后他们去了一趟丧葬公司那儿见见冰柜里的尸体,讨论初步讨论丧礼形式。回去之前,习斋特地嘱咐季安照顾习齐,并告知他注意事项。习齐站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他一路上除了身体微微颤抖外,没有特别激动或失控。
到家时已接近正午,季安滑手机叫外卖,习齐坐在床沿,乱成一团的事情告一段落,他才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点开久久未读的简讯,从去年年末到昨日,肖桓每天都传讯息给他,他一条一条读,心里想:原来我做得决定是错的。
肖桓多年来将重心放在他身上,一朝失去,他以为痛苦之后是重生,没想到是在痛苦中死去。
他掏出胸口的吊坠,那一克骨灰黯淡无光,再过不久,曾经活生生的肖桓也会被烧成灰烬,那个负罪多年悉心照顾他,爱他爱得卑微还无底线的男人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瑜哥和桓哥都不在了。
他无比清楚地认知到:我害死了自己的两个哥哥。
55
等到断片的习齐回过神来,他听见自己在尖叫,季安架住他的四肢压制在地上,房间像颱风过境之后混乱无比,书本、杂物散落一地,他全身疼得冒汗,泪水鼻涕狼狈地在脸上糊成一块。
甚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切?战战兢兢融入社会大眾、做爱绘画抑制寻死的念头、无时无刻有失控的危机、成了疯子之后又被迫清醒……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喉咙过于乾涩,他的尖叫声不得不被咳嗽打断,季安没有放开他,沉着的脸上瞧不出情绪,习齐无力地仰躺在地,发丝纠结着黏在脸上,装着肖瑜骨灰的瓶子在混乱中被他打碎,他遥遥望着不远处的碎屑。
「季安……」
「季安,抱我好不好……」
他泪流不止,无助地求助上身的人。
季安确认习齐不再自残后,松开箝制,让他撑起来靠坐墙边,跪坐在他面前将人按在自己胸口安抚,这个姿势使两人的身体绝对地紧贴在一起。
「我在,没事的。」季安怜惜地摸摸他的头。
习齐死死地环住他的腰,全身发抖。
季安继续安抚,他说了很多「我陪你」、「没事」之类毫无实质内容的话,他知道习齐现在的状态甚么话都听不进去,不过是让习齐能听见他的声音,意识到身旁友人陪伴。
他们相拥良久,习齐听着熟悉而稳定的心跳声,不再尖叫。
「我为什么还没有死呢?」他呆滞地问,内心深处巨大的困惑缠住他的思绪,「我曾经因为痛苦而尝试自杀,却又害怕死亡的未知而没有成功……」
「我已经活成这个样子了,」他眼神空洞,语调没有起伏,「我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还有甚么可以害怕的?」
季安摩娑着他后颈,纤细而脆弱,驀地一笑。
「这么害怕啊?」
他扯住习齐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直面那双黑若深渊的眼眸。
「这么害怕还是这么想死啊?那我陪你好不好?」
「人活一辈子最可悲的就是身不由己,无法决定命运、无法决定未来,因为其他人捨不得所以拼命地活下来,因为死亡后世界的未知所以恐惧着不敢轻易死。老实说我也挺烦的。」
他冷淡的声音夹杂一丝缠捲的温柔,宛如恶魔低语。
「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劝说、不会挽留、不会煽动,你是自由的,你来做选择。」
「是生是死,我都奉陪。」
「好吗?」
56
一场大戏的落幕伴随着黑暗中无数观眾的掌声,我耗尽全身力量刺入的那一刀是对舞台最后的餽赠,飞溅的鲜血是我画布上的点缀。从此之后,我时常站在河流末端望着源头发呆,雨季之后水势暴涨淹过口鼻,窒息的感觉漫上血管,我终于想起来自己没有名字,不是ivy也不是习齐,是他们狠狠碎过之后来下的碎片。
这世间一切都在摧残我的意志,我带着一身空洞而活,不知为何生为何死,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有甚么意义。十年前大火过境眾生毁灭,我躺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中,终于明白原来毁灭不止是毁灭本身,冷掉的灰烬才是我馀生的宿命,可是他对我说一切并非无能为力。
你是自由的。
你可以剪断任何东西,剪断梦境、剪断过去、剪断生死……总有一天,你还要剪断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