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闻言叹了口气,摇头道:“倒不是因为鞑靼人。贵客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有一批从大同来的当兵的,说是为了打仗筹措军饷,挨家挨户强行征粮,把家里的白米白面都抢走了,全家就只剩这些他们看不上的杂粮,可可也没有多少了,家里人都只能吃个半饱,也不知还能撑多久。说是要跟鞑靼人打仗救百姓,可鞑靼人还没抢,倒是被自己人抢的干净!”
朱翊珩看着往嘴里塞土豆的孩子,饿得面有菜色的大人,只觉得悲凉,他那日听汤和说这件事的时候,并不知道落到百姓身上会是什么样,原来真有人国难当头,还想着发国难财。
眼看着大家都吃好了,沈云舒便开口道:“时候不早了,三妹如今平安送到你们手里,我们也该走了,告辞。”
话音刚落,舅母忽然跪了下来,哀求道:“二位恩人,能不能求你们收留三妹,让她给贵人们做个使唤丫头就行!”
舅舅拄着拐杖下了地,又羞又愤的要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嘴里嘟囔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姐姐家就只剩这一个孩子了,你还要我把她卖掉吗?”
朱翊珩忽然觉得这人心真是有趣,方才如此热情的招待自己,一口一个恩人叫着,原来是预备讹上他们,甩掉自己这个拖油瓶侄女,亏的自己方才还觉得他们可怜,一时间冷了脸色,想看看他们还打算唱什么戏。
舅母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不顾舅父的劝阻,死死拉着沈云舒的裙子道:“二位恩人,并不是我们这些做亲戚的不愿意帮扶一把,只是我们如今是真的养不起。恩人们也看到了,我男人是个残疾,家里家外都靠我操持,家里又有这么些个孩子。若是三妹跟着我们,如今已经快饿死了,若是将来赶上灾年,为了大家都能活下去,我们这样的人家只能卖孩子,活命的时候就轮不到我们挑买家了!两位恩人是好人,三妹能跟着你们我们这些做亲戚的也能安心了!”
沈云舒被她拽住的时候已经眉头紧锁了,听见卖孩子几个字忽然脸色骤变,猛地甩开她拽住自己的手,冷声问道:“你既然想让我们带走三妹,那肯定想从我们这拿到好处吧,开个价,你们想要多少钱?”
舅舅闻言急得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们不要钱,一个小娃娃我们还是养的起的。”
一旁的舅母却推了他一把,一脸嫌恶的大声道:“你个不中用的,每天瘫在床上,就能做点草编的玩意,我们自家的孩子都快饿死了,你拿什么再养一个孩子?贵人既然愿意收留,那是做善事,怎么能是卖?人家那是那是可怜我们,接济我们,咱们何不收下?”
“不行!那不成卖孩子了吗?我姐姐姐夫刚走,咱们就卖了三妹,你让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什么卖孩子?你怎么说的这么难听?人家贵人差这几个钱吗?人家随便赏一点,就够咱们吃一年的了!”
沈云舒打量着咄咄逼人的舅母和一旁窝窝囊囊不敢说话的舅舅,她伸手摸了一圈身上值钱的东西,发现只有周嘉南送给她的玉镯子能换钱,一咬牙从手上褪下扔给她道:“这个够吗?”
“够了够了!”舅母看到镯子两眼发光,爬过去捡起镯子,乐的合不拢嘴,舅舅在原地踟躇,到底也没拒绝,一旁的三妹看着这一切,垂下了眼眸,走到沈云舒身后,有些不安的扯着她的衣袖。
沈云舒看着躲在身后害怕的小姑娘,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被亲人卖掉是什么滋味,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紧紧牵着三妹的手,红着眼睛,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从今以后,你们不再是她的亲人,三妹跟着我不见得有多好的日子,但饭还是吃的上的,而且我永远不会把她卖掉!”说完带着三妹头也没回的上了马车。
朱翊珩不明白沈云舒为何突然情绪这么激动,像是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目光扫过正拿着镯子对着日光把玩不舍得撒开手的舅母,不由得心生厌恶,从钱袋里拿出一个银锭子换回了沈云舒的镯子。
他回到马车上时,沈云舒紧紧抱着三妹,她明明眼睛红红的,却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死死盯着窗外。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一滴滴眼泪也摇摇晃晃的落下,他永远都猜不到沈云舒在想什么,今天也是一样。
夜里,沈云舒把三妹哄睡着了就蹲在院子里看月亮,今天是六月初四,月亮弯弯的挂在天边,她想起李煜的那首词相见欢。
“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沈云舒心中所想被人念了出来,一回头却发现说话的是朱翊珩,猛地起身行礼。朱翊珩则是冷哼一声,“看着恭顺,实则不然。”
“殿下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本来是要休息的,忽然想起一件事,就睡不着了。”
“何事……?”
朱翊珩朝她走近了两步,啧了一声,“沈云舒,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又算计了我?”
“我没有。”沈云舒矢口否认。
“你今天故意让三妹来叫本王,就是想让本王跟你们一起去那儿对吧!”
“我没有。”
朱翊珩看着沈云舒又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冷哼一声,“不光今天吧,还有上次,你骗本王出去暗访,也是算计本王吧!”
“殿下休要诬陷我,我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无非是想让本王看看百姓过的是什么苦日子,激发本王的同情心,然后让本王把所见所闻上疏,跟皇兄陈情,对吧!”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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