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恐惧。
他猜想,莒犁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死”这个字眼,他不太敢想。他知道覆巢之下,没有完卵的道理。自己而今落到这个境地,莒犁的日子不会好过。但他心里总存着幻想。阿姐不过是个弱女子,无关紧要,谁会跟她过不去呢?只要她服服软,即便吃点子亏,也就过去了。而今世道,只要能保全性命,荣华富贵,又有什么打紧。
他这样想的时候,心里会轻松了一些。然而很快,他又会重新陷入痛苦。皇帝沦为阶下囚,公主又会有什么好下场呢?乱世之中的女子,即便金枝玉叶,也不过是男子的玩物罢了。阿姐的脾气,又怎会服软。
他在反复的痛苦中,陷入了绝望。
他想死。
死了就不必痛苦,不必受那么多煎熬。他将盛水的碗摔碎,捡了一块瓷片。他将瓷片最尖利的地方抵在自己颈部的动脉,感觉到自己血脉在跳动,他又有些下不去手。他强迫自己狠下心,伸出胳膊,用瓷片在手腕的脉搏处划了一道。温暖的血液顿时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他没觉得疼,只感觉浑身轻飘飘,松了一口气。他背靠着墙,坐在冰冷的囚室,伸展着手臂,任由鲜血流淌。他闭着眼睛,等待死亡。他感觉身体虚弱,精神也渐渐衰落,意识陷入了昏迷。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然而等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依然处在这间囚室。他四肢剧痛,疲惫无力,连起身都艰难。手上的伤口已经被血凝住了。
他想了很多种死法,割腕,用衣带上吊,绝食,却总是不成功。他想要死,又害怕死的难看,害怕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反而受罪。死了好几次,又没有死掉后,他又看开了。他想上天让他落到这地步,却不肯让他死,总有不死的道理。既然神明让他多活一天,那他便活一天。他又重燃了生的希望,竭力想要活着。
腊月的天很冷。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寒冷的冬天。地上总是冰的,呵口气,便是一团白雾。囚室中弥漫着一股馊味儿,贺兰麟禁止他离开这间牢房,屎和尿都在马桶里。排泄物的味道让他感到羞耻不堪。看守的士兵,在牢房里放了一只水壶,和两个破碗。到吃饭的时候,便端着竹筲来,从牢门外丢进两个馒头,用手哐当拍一下,吆喝一声:“吃饭了。”那语气,仿佛在喂狗。
他待对方离开后,才拖着孱弱的身体,从墙角爬起来,慢慢挪去,捡起地上沾了灰的馒头,就着冷水慢慢咀嚼,硬逼自己吃下去。
他冷的厉害。饥饿、寒冷,他的头痛症发作,夜里无法入眠。他跟守卫请求,想乞一块头巾御寒,对方拒绝了,他只能靠苦熬度过锥心蚀骨的漫漫长夜。
他总是半梦半醒。
他梦到在任城王府的童年。他记忆中的家。王府又大又冷清,那么大的房子,却没几个仆人。母亲亲自织布,裁缝,给姊妹们做衣服穿。
梦里的他,刚五六岁,刚开始读书写字。他刚背会了第一首诗,是诗经里的《蒹葭》,他将诗抄写了一张纸,高兴地拿去给母亲看。母亲正在房中织布。是家里自己养的蚕,自己缫的丝,他也不知道身为王妃的母亲为何要做这些苦力,但好像从他生来就是这样的。母亲看了诗,点点头说好:“去找阿姐玩吧。”她叫:“莒犁,把弟弟带去玩。”然后便不理他了。
母亲很忙,白天没空哄他。他只好失落地牵着阿姐的手离开。
他其实想哄母亲高兴,想让母亲笑一笑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从来不笑。总是严肃着脸。
他为此感到很忧愁,总是千方百计,想逗母亲笑。他拉开嘴,翻出下眼皮儿,冲母亲做鬼脸。母亲皱眉驱赶他:“别闹。”
他摘了春天里的鲜花儿,送给母亲,母亲说:“要这干什么,拿出去丢了。”
母亲总是不高兴。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表现的不够好,读书不够用功,所以母亲不喜欢。可是他努力读书,努力听话,母亲还是对他冷冷淡淡。
他觉得母亲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