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八,黄昏的时候,赤红的夕阳将雪野染得金黄发亮,潘濯在帐外叫来几个军医检查运来的药材,忽地心头一紧。
抬眼望去,东面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蜿蜒的黑线。
那条黑线不快不慢地靠近,逐渐看出是一支队伍的模样。营盘外的哨兵朝他们打起了旗语,远处的队伍中有人在举旗回应。最后的收尾,终于到来。
潘濯就站定在哪里,看着那支队伍缓缓归来。
景昭紧抿着嘴唇,一身玄甲稳稳坐在马上,跨下的皎雪骢已经看不出颜色。身后是放缓了步子稳步跟从的一队铁骑,他们脸上都带着肃穆而坦然的神情,被夕阳映成铜色。
营内的兵士在迅速列队,就在自己的营帐前排排挺立,好像一丛丛锋利的缨枪。
队伍陆续来到营盘前下马休整,只队伍前的几人依旧骑在马上,主帅归来,照例开始巡营。
景昭开始检视一排排营帐前的军士。身后的常予溪擎直了手臂,掌中紧紧攥着一颗头颅。
小哈穆勒的头颅被高高举着,如同一片旌旗,举过每个兵士的眼前。所有的人都在这华美的黄昏中压抑着、沉默着。
他们巡视到伤兵营的前面,营外有拄着杖站立着的,有相互搀扶直立的,也有在帐内坐直了身子的。马蹄向前,景昭的眼眸一一看过他们的面孔。潘濯这才觉得,原来他真的不一样了。
这样的一双眼睛,再不仅仅是洛京城里的清明与儒雅,它锐利,深邃,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和不可动摇的坚实。
不远处的大帐前,勒缰下马。常予溪带着头颅去营前处置。
瞬间,整个坤军大营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胜利的喜悦终于在这一刻引爆,红彤彤的夕阳和绚丽浓艳的晚霞在天边流动,整个雪山与平原都浸没在喜悦中。
潘濯走过去,在帐门旁站住。
景昭把缰绳交给身旁的副将,依旧紧抿着嘴唇,目不斜视地朝帐内走来,路过潘濯时,甚至没有偏转一下眼瞳。
潘濯突然慌了。
他一把抓住帐旁的守卫,急道:“快去把徐大夫叫来!”守卫被吓了一跳,立刻跑去了。
潘濯转身刚跨进帐门,就见几步外站着的景昭有些微微摇晃着向前倾去。
潘濯忽然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几日不眠不休带来的头痛猛地炸开在脑袋里。意识在强烈地眩晕,身体却仍是迅速上前几步,紧紧抱住了那个倒下的身躯。
沉重的惯力让两人一齐摔倒在地上。
赵将军和两个副将恰好走进帐里,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怔。赵显之赶紧跑上来扶人,又扭头吼道:“叫大夫!”徐大夫已经携了药匣进来。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景昭抬到榻上。赵显之又来拽地上的潘濯:“你没事吧,脸色难看到家了,赶紧休息去!”潘濯嘴里应着,借着赵显之的臂力爬起来,只直着眼睛看榻上昏迷了的人。
赵显之道:“这里交给你,我出去安排。”随即带人出了帐子。
徐大夫将沉重的佩剑解下来搁在桌上,捏着一把银亮的小刀,割开了甲衣。衣下的肌肤已经被血污染尽,数道深狭的伤口纵横其上,皮肉外翻着。
潘濯觉得连眼睛也开始痛起来,可是又不敢挪开视线。
徐大夫出帐吩咐了几句,又很快跑回来,打开木匣取出颗三黄宝腊丸塞进景昭口里。
门外有人送了热水来,徐大夫拿出块布巾,蘸了水开始清理伤口。潘濯心口砰砰跳着上前一步,想帮忙搭把手,却被一把拽住,拖了几步摁在椅子上:“想看就老实坐这儿,我可没能耐一次整治俩。”又回身捏开他下颌也塞了颗东西。
“唔……”潘濯回过神来,尝出嘴里的是个独参丸,补气固脱的,这才闭上眼吐息几下,慢慢冷静下来。他身上本穿着墨绿的长衣,方才那一抱之后,已经被染上大片黑色,抬起手,手掌是暗红色的,不住地颤抖。这样的红色让他无法忍受,只能死死攥住拳头,将视线转移到榻上。
这边已扯了蚕丝净线,用细银针穿了,一针针将大的伤口缝起来,然后将伤处抹上红玉膏,再敷上生肌的月白珍珠散,最后拿布条密密缠起来。
等这些做完,已是亥时过半。徐大夫坐下缓口气,朝潘濯道:“无事了,都歇了吧。”嘴上嗯一声答应了,纹丝不动。“唉唉不信我不是,前两天那个肠子都出来了,我还不是给推回肚里,现在就活蹦乱跳了。”又应一声,还是不动。
徐大夫怒了:“随你折腾吧!我自去睡觉!”说罢夹了药匣甩手走人。
不多时赵显之、常予溪等人得了许可,纷纷进到帐里看望。
主帅重伤,不宜外传,所以对外只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