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方才被阿黎打断而有些害羞的沈于归,方晏如也不知自己所找的这间屋舍是否合她心意,于是道:“不知小生做主为娘子所寻的这间屋舍,娘子可还喜欢?”
“喜欢!”沈于归是当真喜欢,不过这话刚一出口便发觉自己也太过莽撞了,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尽量波澜不惊,“不瞒郎君,奴家最喜爱的花便是桂花,‘几度秋意浓,最是桂花香’,这句诗奴家甚是喜欢。”
对于沈于归能识字也读过书这件事,方晏如此前已有领教,故而还不甚惊讶,只是对于沈于归话中所说的诗句,却是愣了一瞬,随即开始细细品味起来:
“几度秋意浓,最是桂花香……此句精妙无比,极有诗意,娘子才情,竟在小生之上!”
沈于归一听这话,便知他是误会了。这句“几度秋意浓,最是桂花香”的旧诗,乃是易安居士李清照所作,自己哪里有这样的才华!如今这个时候,虽不知千古才女李清照出生了没有,但看方晏如这个反应,这句诗肯定是还没作出来的……
于是沈于归当即摆手澄清,一边澄清一边脑子飞速转动,想着如何解释这件事:“不不不郎君误会了,这句诗并非奴家所作,只是奴家幼时读书时读到,奴家甚是喜爱,于是便记了下来,直到如今。”
方晏如好奇道:“不知娘子所读的是谁的诗集?此人文采斐然,诗意才情皆是难得,小生倒想找一找他的诗集来读呢。”
沈于归眼见编不下去了,于是只好模糊道:“奴家也忘了,幼时读过,如今也记不清是哪位所作,只是对这一句印象极深。”
方晏如倒觉得十分惋惜:“那着实可惜了……”
屋内的阿黎已经指挥着小厮将各娘子的铺盖皆放好了,怕打扰到院中二人,又特意在屋内等了好一会儿,直到觉得实在呆不住了,方悄悄地从门缝中伸出一个脑袋来,观察外面情况。
自己方才带着小厮进来时还听见这二位所谈的话题还只在于这间房屋住处,现在的话题也不知怎么的就拐到什么……桂花上了?
阿黎如今可谓是想出去又不好出去,便只好躲在门后面,断断续续便听到二人的谈话。
“哦……原来沈姊姊喜欢桂花啊……”
“嗯?沈姊姊居然说桂花还能吃?可是这毕竟是花,可怎么吃?”
“咦?他们又在说什么打桂花……桂花雨?这是什么东西……”
阿黎躲在门后,听着这话题说来说去似乎半分没有要终结的意思,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于是阿黎大大方方走出去。
“姊姊,大家的铺盖皆已搬过来了,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情,阿黎还是回脚店里帮忙了。”
“诶,阿黎等等,你先别慌着走,来帮姊姊一个忙。”
阿黎好奇道:“不知是什么忙?”
沈于归带着阿黎进了屋里,从铺盖中找出几块布料来。阿黎记得这布料本是沈于归说要用来做衣裳的,只是最近一直多事,于是这布料到现在也没做成衣裳。
沈于归将布料分一半与阿黎:“阿黎,待会儿咱们将这布料铺在院中的桂花树底下,方郎君帮我们打些桂花下来,姊姊用这些桂花能做许多好吃食!”
阿黎不解:“打桂花?”
沈于归道:“是姊姊家乡的习俗,桂花细小,若是采摘甚是麻烦,不如找一根长棍,将树上的桂花皆打落下来,用布料在树底下接着,如此收集桂花方便又快捷。”
说着,二人便已将布料铺在桂花树底下,方晏如也已从附近找来一根长竹竿准备就绪。阿黎还从未见过打桂花的景况,于是躲在廊下看着,沈于归则蹦蹦跳跳地在树下各处仰头看,看哪处的桂花最为茂盛、开得最好。
“郎君,这里!”
方晏如收到指令,挥动竹竿轻轻敲击繁密的树叶,只见一阵细细簌簌,树上的桂花尽数掉落下来,倒真像是下雨一般,看着美极了。
沈于归在树下蹦蹦跳跳,脸上年轻的笑容配着那身衣裳,真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她的脚下全是被打下来的细小桂花,如同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实的地毯一般。
沈于归的发丝上、衣袖间皆落满了桂花,看着像是一个从桂花树上走下来的小精灵。沈于归大约是来了兴致,竟不满足于打桂花,更是抱住了一蓬较低矮的枝桠摇晃起来,这倒是比打桂花的效果更好,枝桠摇晃间,仿佛又下了一场细密绵长的桂花骤雨。
阿黎看着如此,玩心亦起,也欢快跑上前去帮着沈于归晃动枝桠,树上的桂花纷纷摇落,就连空气中皆是弥漫着桂花的清甜香味。
方晏如见状,便也将每棵桂树皆打一打。有些树枝已伸展到了石道之上,树随竿动,满院桂花纷纷掉落,很快便将石道上、台阶上皆铺满了一层金黄。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到地上的桂花上,远远看着,像是大自然给此处巧妙地打上不规则的阴影。一切都美如一幅画,只是,画作的美丽是静止的,当下的美丽却是动态的。
方晏如看着庭院中奔跑着、欢笑闹着的一大一小两个娘子,自诩有才的自己在这样一幕面前却突然觉得无以言表,只是觉得这样的一幕甚美,哪怕一生一世,自己也会牢牢记得在某一个秋日,种满桂树的庭院,斜斜打下的阳光,还有不断簌簌摇落的、金黄的桂花雨。
果然还是那位不知姓名的文人有才,仅仅十字,便将此间美感道尽说明。
“几度秋意浓,最是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