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的行动计划规模宏大。他花了整个周末在这上头,包括从报纸上查找有关迪格比路的更多新闻,以及任何与闰秒相关的其他事故。但他什么都没找到。他把戴安娜的特征列成一张表,给拜伦一份副本,万一他们需要的话可以参考。他的书写非常准确,每一条都单列一行。
Numéroun(一):发生那次事故不怪她。
Numérodeux(二):DH是个好妈妈。
Numérotrois(三):DH的外表和思维方式都不像罪犯。
Numéroquatre(四):当她的儿子拜伦开学时,DH是唯一去看教室的家长。
Numérocinq(五):DH有驾驶执照和已经完税的纳税凭证。
Numérosix(六):当DH儿子的朋友(即詹姆斯·洛先生)被黄蜂叮了之后,她把那只黄蜂转移到花园的另一个地方,但基于人道立场,拒绝将它杀死。
Numérosept(七):DH很美。(最末这条被删掉了)
“我们该怎么处理那个证据?”拜伦问。
詹姆斯也为他想出解决办法。两个男孩会筹钱更换轮毂罩,但在他们凑到足够的钱之前,拜伦必须用银色的Airfix颜料将它掩盖起来。詹姆斯说:“我有很多这样的颜料。父母老是在圣诞节时送我航模,那些胶水让我头痛。”他从自己的运动夹克里掏出一小罐颜料,以及一把特殊的刷子。他教拜伦怎样把刷子尖蘸上颜料,怎样在罐沿上蹭掉残余的颜料,加颜料时怎样轻轻挥几下而非刷几下。他希望自己能亲自完成这项任务,可是他没有机会造访克兰汉宅。“你必须在没人注意时做这件事。”他说。
拜伦从口袋里拿出他画的迪格比路地图,詹姆斯赞许地点点头。当拜伦问是否该报警时,詹姆斯把眼睛瞪得老大,拜伦忍不住转过身,看看自己身后是否有人。詹姆斯压低嗓子,厉声说道:“我们绝对不能报警,绝不能背叛你妈妈。她在池塘里救了我们的命,记得吗?她把你从水里拉了出来,还说不怪我。她对我们很好。以后每次我们讨论这个案子时都要使用暗号。Ilfautquelemotestquelquechoseausujetdetamère(这个词必须与你妈妈有关)。这样我们就会记住了。”
“拜托,能不能别用法语词做暗号?”拜伦说。
于是詹姆斯便选择了“完美”一词。
第二天,詹姆斯找到一个巧妙的理由从“美洲豹”旁走过。在停放这辆车的地方,他停下脚步,跪在人行道上,显然是在系鞋带。后来詹姆斯对拜伦说:“你干得不错。现在真的看不出来了,除非你知道看哪里。”那个星期,戴安娜也有忘记迪格比路的时候。她同孩子们玩蛇梯棋,或者做纸杯蛋糕,接着她会突然在摇骰子或筛面粉时走开。几分钟后,她又给一只桶装满肥皂水,用海绵把“美洲豹”的车身擦个遍,然后又用更多凉水清洗它。她用麂皮把它擦亮,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地擦,完全按照西摩喜欢的方式擦拭。只是擦到轮毂罩时她会颤抖。在靠近那个地方时,她会略微缩着头,伸长胳膊。看起来,她几乎连碰都不敢碰那里。
在学校操场上,戴安娜很少说话。当一个妈妈在周四问她过得怎样时,她只是耸耸肩,把目光转向别处。拜伦意识到她在竭力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那个妈妈似乎没有明白,她说:“我打赌你担心那辆‘美洲豹’。要是让我开它,我会吓坏的。”她不过想表示恭维罢了。
戴安娜的神情变得空洞起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她说。只在她听闻她母亲去世的噩耗时,拜伦瞥见过那种表情一次。那个女人显然对这个刺耳的回答感到吃惊,她想笑一笑,装作满不在乎,可戴安娜转身走开了。拜伦知道母亲不是粗鲁无礼。他知道她就要哭了。他被吓坏了,忧心忡忡,因此他没有跟着母亲,而是待在那个女人身边,闲聊着等母亲回来。他好几次提到天气,又说“美洲豹”的功能极好,绝对一点问题都没有。他补充道,他母亲开车非常谨慎,他们从未碰到事故。他真希望自己能闭嘴。
“天哪。”那女人说,同时四处张望。戴安娜已不见了踪影。最后这个妈妈勉强地微笑一下,说与他聊天很愉快,不过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必须抓紧时间。
那晚,一声奇怪的破裂声将拜伦惊醒。他来到窗前向外张望,看见花园一片漆黑,只有角落里有一点闪烁的橘黄色光,在篱笆大门里边。他抓起晨衣和手电筒,来到母亲房间,发现空无一人。他查看了浴室和露茜的房间,同样没有她的踪影。他开始焦虑起来,来到楼下,但没有一盏灯是亮的。拜伦穿上鞋子,出门去找她。
沼泽高处的山坡还有些微晚霞的余光,在低处的山脚下,只有苍白如石的绵羊打破黑暗。花儿纹丝不动地挂在高高的枝头上,夜来香宛如一盏盏黄色的灯。他经过顶端的草坪、塔形玫瑰架、果树林和菜园,朝着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它发出的橘黄色微光一路走去。尽管水果尚未完全成熟,空气中还是弥漫着它们即将成熟的浓浓甜香。一钩粉红色的月亮悬挂在低处的天空中,那么小,顶多只有一弯微笑那么大,依偎着沼泽的面颊。
发现母亲在火边烤手,拜伦并不觉得吃惊。毕竟,她经常生篝火。让他吃惊的是,他发现母亲居然带着一瓶饮料和一支烟卷。他从未见过她吸烟,不过,从她把烟卷压到唇上又猛地一拉的姿势判断,她很喜欢吸烟。她的脸上被映下一道道深深的阴影,头发和皮肤在火光中闪烁。她弯下腰,从脚下的一个包里拽出什么东西。接着她似乎停顿片刻,抽烟、喝饮料,然后才将那东西扔到火里。火焰暂时被它压住,继而喷出一条灼热的火舌。
母亲再次将玻璃杯举到嘴边。她喝得很快,仿佛是杯子命令她把它喝光的。吸完那支烟后,她把它丢到地上,用尖尖的鞋跟将它蹍灭,仿佛那是一个错误。
“你在这外面做什么?”他说。
她的脸猛地转向他,看起来被吓了一跳。
“是我。”拜伦笑起来,用手电筒照着自己,表示没有恶意。篝火上腾起一道锥形的明亮火光,晃得他眼都花了。突然之间,眼前的一切都被那亮光灼出一个蓝色的洞,连她也是如此。他不得不一直眯着眼望着她,以免看不见。“我睡不着。”他说,他不希望她以为自己在监视她。那些蓝色的洞开始逐渐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