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对待别人时的不耐烦,她面对陶湘时竟软和了许多,语气也是温和殷切的。
蹙着眉头的陶湘扶额从床上坐起身,饶是相处多日,但心中的感觉更古怪微妙了。
一时听不见陶湘的回答,陶家婶婶又扬声道:“头还疼吗?要不婶婶还是给你端进来吃?”
说到头疼,陶湘就有些牙酸。
她穿过来时正是原身被打破头咽气的时候,于水中窒息的恐惧感还没有散去,下一刻头痛欲裂的剧痛就席卷全身,也就是求生欲高强的她咬着牙才忍了过来。
陶家婶婶说着就挪动脚步准备去端饭,听到脚步声离去的陶湘连忙阻住了:“哎婶婶,不用,我……我出来了……”
自从陶湘头受伤躺在床上休养,一连七八天都是这位陶家婶婶顿顿不拉地端饭进来给她吃,像是伺候祖宗似的,养得她懒骨都快生了。
陶家叔叔每晚吃好饭后也会进房里瞧她是否好转,而表姐陶兰和小表弟陶光荣就见得少了,陶湘至今也没对他们有多大印象。
英雄汉醉死温柔乡,闷在狭小的房间一久,连脑袋都必不可免变得迟钝,陶乡想出去了解下周遭环境。
毕竟自身的处境与未来也该考虑起来了,免得两眼一抹黑,届时给人卖了都不知道。
陶家地方不大,位于火柴厂单位分配的家属楼中。
二层筒子楼里一室一厅的迷你布局,粗看也就四十来平米的大小,像个蜗牛壳似的,却住着五口人。
难怪陶湘住的那个房间那么小,床旁边就是门,人站着都转不开身,完全是从一室里划割出来的。
至于客厅也大不到哪里去,正中间一张八仙饭桌就占去了大部分空间,四周墙壁角落处也摆满了各色各式摆件物品,给人行走的地方十分有限。
头蒙着纱布的陶湘坐在饭桌旁好奇地打量着逼仄的周围,她并不知道自己眼里嫌小的房子与挡路杂乱的家件,对于外头其他人家来说,却是大房,是眼热不得的家当。
家门口大开着,陶湘放眼往外看去,只见陶家婶婶站在外头廊上,正弯腰从煤炉上座着的锅里盛米粥。
夏末晚霞的余光照亮了这幢楼,一切都变得亮堂堂的。
在这个时候做饭的人家还有许多,周围一圈好几户门前都燃着袅袅炊烟,这里的人习惯在屋外头做厨。
时不时有手拿在楼下公共水池里洗好的菜准备上楼做饭的妇人从门前走过,大多穿着黑灰墨蓝色的布工装,就像是电视里演的建国时期人们的穿扮那样,古板得不可思议。
因为门是开着的,走过的人很容易就看见坐在屋里等待开饭的陶湘。
“哟,湘湘看上去好起来了嘛,人也有精神了……”他们对着陶家婶婶客气地寒暄道,态度带着些微亲近讨好。
也是,陶家叔叔是火柴厂里的车间主任,陶家婶婶也是车间某一小组的组长,大小都是个官,值得人高看。
这些都是浅存于陶湘脑海里的印象,只模模糊糊一个大概。
很奇怪,原身留下的记忆并不清晰,好些都需要靠她自己琢磨,想得多了才能显出一些来。
陶湘伤得重,如今却好得七七八八,门口的外人都瞧着稀奇。
可陶湘不喜那些在她身上打量的目光,她有些做贼心虚,深怕被周围的人瞧出不妥来,于是便掩耳盗铃般地将头转到另一面去,眼不见为净。
可门口的对话却仍是飘进了她的耳朵。
身为另一个车间主任妻子的女邻居对于陶湘做出类似孤僻的行为表现出了惊诧和不理解:“咦,你家湘湘的性子变了很多嘛?以前小姑娘傲点,也没不理人啊……”
“要么……别是头打坏了。”这一句,她说得有些幸灾乐祸。
一周前,陶家的陶兰和陶湘起了争执,陶湘被素来文静的陶兰狠狠砸破了脑袋的事,在这家属区谁家不知道,大家明面上关心,实则心底里都等着看笑话。
“那哪能?湘湘也就是现在受了伤没什么精神……”陶家婶婶拍了拍手上沾染上的木炭灰,急急匆匆反驳道,“看的医生说了,没什么大问题的。”
看陶家婶婶一副要紧护着的模样,邻居也不好再多提,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过几天就要知青下乡了,你们去街道上说了名了吗?你家小孩谁去?”
“还能有谁?不就陶兰,那妮子混该好好去乡下吃吃苦头,才能转转性子……”说到女儿陶兰,便会想到陶湘头上的伤,陶家婶婶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继续做着手里头的事。
这态度不像是以教育为主的恨铁不成钢,更像是恨恼。
邻居并不意外她这种态度,陶家人对兄弟留下的侄女与对女儿,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在他们火柴厂是出了名的。
拿到明面上大多是赞扬陶家夫妻俩视侄女如己出的美名,但也有心慈的阿婆婶嫂背地里心疼爹不疼娘不爱的陶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