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转身关上门,在校准仪旁坐下,小口喝着冷掉的咖啡。他对了对手表,然后再次按下了重启键。机器闪了一下,又不见了,但消失的只有金属盒,橡木基座还在原地,四个角上各露出了一个锥形榫孔——上次消失时也是这样。
要是把手掌放在盒子消失的地方会怎样?会在盒子重新出现的时候被齐腕削断?又或者是发生大规模核爆?旧科幻小说写到两个物体占据同一个空间时都会这样写。但应该不会,那个位置在盒子前两次消失后都填充了大量空气分子,而盒子重现时并没有发生核爆。
光芒一闪,盒子回来了。马特对了对表:不到1。3分钟。第一次消失了大约1秒,第二次大约10到12秒。
他的手表是花20元从廉价商店买来的,但秒表功能还是有的。他把表从手腕上解下来,按了几下,调出了秒表功能。随后,他同时按下了手表上的记时键和校准仪上的重启键。
接下来的时间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窗户上的扑簌声已经停了,雪珠变成了雪。机器重现时,马特按下手表停止记时:34分33。22秒,换算后等于2073秒。他走到教授的办公桌前翻了几张对数坐标纸。这东西每次失踪的时间长度,似乎正好是前一次的十二倍,这样算来,下一次应该会消失大约6小时。
马特打算在家做个实验证明一下,他找了几个塑料垃圾箱的衬里,准备用来保护机器。包装之前,他先在重启键上盖了个硬纸套筒,用胶带固定好。他可不想让这机器在地铁上被别人无意间碰到而不翼而飞。
夜晚的天气糟糕透顶。路上总踩进雪水里,走到红线车站时,脚上的运动鞋都已经湿透了,双脚也冻得失去了知觉。在东莱辛顿站下车时,他的双脚已经回暖到能感受得到疼痛了,路边的人行道上结了冰,踩上去滑滑的,平日里十分钟能走完的上坡路,今天走了二十分钟。马特走得很慢,他可不能把校准仪掉地上,找得到零件的话,就能在两天时间里再装台新的,但要是被解雇的话,他的继任者也能做到。
进公寓大楼时可费了好些工夫——他得先从捧着机器的双手上脱下手套,用拇指的指纹进了大楼,然后吃力地走上二楼,用指纹进入自己的公寓。
几天前卡拉才搬出去,此后他就一直呆在实验室里。不过短短几天而已,这地方就已经面目全非,咖啡桌上的那堆杂志和打印稿散落一地。他把校准仪放到长沙发上,把地上的杂志检起来放成一堆,但没放稳,它们中的一半重又滑到了地板上。
马特走进厨房,水槽里堆满了脏碟子,他看都没看一眼,径直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拿起新一期的《物理学评论》就进了浴室。他扯掉鞋子,在浴缸里放了热水,然后满心欢喜地把双脚伸进去暖和暖和。
《评论》里也没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但读着里面的文章至少还像是在干正事,尽管他只是想着把自己弄暖和点。与往常一样,电话铃适时响起——浴室里有个老式话机,只能通话,没有视频。他伸手过去按了一下,说了声:“在。”
“阿马,我怎么看不见你。”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管他叫“阿马”。
“没图像,妈。我在浴室呢。”
“给你寄钱是为了让你在浴室里装电话机的吗?我可不喜欢在浴室装电话。”
“装都装了,再拆掉还得花钱。”
“好吧,用手机吧,我想看看你。”
“还是别看吧。我看起来可不怎么样,已经三十六个小时没睡了。”
“你说什么?你疯啦!怎么那么久都不睡?”
“实验室的活呗。”其实,是他不愿意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公寓,躺在空荡荡的床上,但卡拉的事他从来没和母亲说过,“准备明天睡一天,可能不去实验室了。”他边说边按下了锁定键,“有电话进来了,妈,明天再给你打吧。”说完,他挂上电话,把啤酒举到了嘴唇边。这时,有人在公寓门上敷衍地敲了一下,然后“嘎吱”一声,推门而入。
他把脚丫子在浴室的小地毯上抹得半干,然后跌跌撞撞地进了客厅,正好撞见卡拉。当然是她,别人的指纹都开不了门。
她看起来很湿——既狠又湿。那副表情马特从未见过,那不是友善的表情。
“卡拉,真高兴——”
“电话你都不接,我只能亲自过来了,从昨天早晨开始就找不着你,你上哪儿去了?”
“在实验室呢。”
“哦,是吗?在实验室过的夜?忘记把来电转到手机上了?那个连我都不能打的秘密号码?”
“对。不……不对!”他把双臂张得大大的,“的确是在实验室过的夜,实验室里不许把来电转到手机上。”
“听着,你在哪里过夜我不关心,真的,与我无关。我只是来拿我的东西。麻烦让一下。”
马特退到一边,卡拉“噔噔噔”地走过他的身边,一路淌水。他跟了上去,走在她身后,也一路淌水。
卡拉看了看药柜,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柜门,又看了看浴缸:“你在两寸深的水里洗澡?”
“呃,只是洗个脚。”
“是啊,是啊!只是洗个脚!”她用力拉开一只抽屉,“马特,你是个怪人,脚倒是挺干净的。”说着,她从抽屉里抽出一盒淡蓝色的“放心爱”牌避孕环。“别问!”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的脸,“敢问就有你好看的!”她的脸涨得红红的,眼睛亮晶晶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