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岩兄,你的意思是想放一笔款子给我?』
『是的。』胡雪岩很率直,也很清楚地回答∶『我想放一万五千银子的帐给云公。利息特别克己,因为我的头寸多,总比烂在那里好。』
『期限呢?』
『云公自己说。』
何桂清又答不上来了,他要好好盘算一下,却又无从算起,因为只知道仓场侍郎的缺不错,一年到底有多少进帐并不知道。
看他迟疑,胡雪岩便说,『我替云公出个主意,在京城里,我替云公介绍一家票号,云公的款子都存在他那里,看情形办,钱多多还,钱少少还,期限不定,你老看如何?』
『好,好,就是这么办。不过我不必用那么多,只要一万就可以了。』
胡雪岩知道,五千已有着落,还是自己听了阿巧姐的话,亲手封进去的银票,但不便说破,怎么呢?不还差五千吗?他故意这样问。
何桂清也不肯说破,王有龄在信中,已附了五千银子,只是这样答道∶『不敷之数,我另外找人凑一凑,也就差不多了。』
胡雪岩肚子里雪亮,便点点头说∶『那么,请云公的示,我那一万银子,送到哪里?』
这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应该是极容易回答的,而何桂清竞开不得口!因为这件事说起来未免令人觉得突兀而骤难相信。一万银子不是小数,初次见面,三言两语便大把捧出来借与人,不要中,不要保,还不必讲利息和期限,这不太少见?
这样茫然想着,忽有领悟,胡雪岩这样做法,固可解释为王有龄的交情使然,但他本人是否有所图谋呢?生意人的算盘,无论如何是精明的,还是先问一问清楚的好。
『雪岩兄』,他很吃力他说,『你真的是所谓「烂头寸」?』
问到这话,胡雪岩觉得不必再说假话,因而这样模棱地答道∶『就算头寸不烂,云公的大事,我亦不能不勉力效劳。』
『感激得很。只是我受你此惠,不知何以为报?』
话是一句普通见情的话,但他的眼神不同,双目的的地望着胡雪岩,是等候回话的神态。这一下,玲珑剔透的胡雪岩就了然了,这句活不仅是内心感激的表示,还带着『问条件』的意味。条件自然有,但决不能说,说了就是草包。同时明雪岩也觉得他的这一问,未免看轻了他自己跟王有龄的交情,
所以意中微有不满。
『大公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不曾读过书,不过《史记》上的《货殖列传》、《游侠列传》也听人讲过。区区万金,莫非有所企图,才肯出手?』
『是,是!』何桂清大为不安,连连拱手∶『是我失言了。雪岩兄,我真还想不列。你是读书有得的人。』
胡雪岩心里好笑,自然也得意,听嵇鹤龄讲过几个汉朝的故事,居然把翰林出身的学台大人都唬住了,将来跟玉有龄、嵇鹤龄他们谈起来,倒是一件值得夸耀之事。
『哪里,哪里,云公这话,等于骂我。』他一半实话,一半谦虚的话。
而何桂清却真的刮目相看了,『怪不得雪轩佩服你。』他说,『雪轩以前虽不得意,却也是眼高于顶的人,平日月旦人物,少所许可,独独对你不同,原来你果然不同。』
胡雪岩报以矜持谦虚的微笑,拿话题又拉回到借款上∶『我那一万银子,一到上海就可以备妥,是寄了来,还是怎么样?』
『不必寄来。』何桂清想了想说,『等我进京,自然是先到上海,由海道北上,一则路上比较平靖,再则也看看海运的情形。到了上海,我们见面再说。那时少不得还有麻烦你的地方。』
『好,好┅┅』胡雪岩自告奋勇∶『云公什么时候进京,先给我一封信,在上海备公馆,定船舱都归我办差。』
『 「办差」两个字请收回。』何桂清又踌躇着说∶『倒是有一件,我动身至快也得端午前后,那时候,恐怕你已回杭州了。』
『我从杭州赶回上海。』胡雪岩答得极其爽利,『而且,我上海也有人,一切不需云公费心。』
谈话到此,酒也够了,胡雪岩请主人『赏饭』,吃完略坐一坐,随即起身告辞,何桂清仍旧用轿子将他送回金阊栈。阿巧姐正灯下独坐,在守候他回来。
『你吃了饭没有?』
『吃过。』阿巧姐说,『一直想吃陆稿荐的酱猪肉,今天总算到口了。』
说着,她服侍他卸衣洗脚,一面问起何桂清那里的情形。胡雪岩不便将那些如何进京活动调任的话告诉她,但除此以外,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因为何家的内眷亲属,他一个也不曾看到。
等上了床,阿巧姐在枕头上问他∶『明天怎么样?想到哪里去?』
『正事都办完了。明天哪里去逛一天?到苏州一趟,总不能说虎丘都不曾到过。』
听他这一说,阿巧姐颇有意外之感,『我原以为你的事,总得有几天,才能办完。』她说,『这一来┅┅』
『怎么呢?』胡雪岩见她欲言又止,同样地感到诧异。
『我本来想回木渎去一趟。现在看来不成功了。』
『这倒无所谓。』胡雪岩问,『你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