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仔细斟酌了一二,回道:“我并不知晓得太多,只知道在秦国,官爵耕地不再为王孙贵族所专属。黔首可靠军功做官,奴隶也可靠军功翻身为民获地。人心中有了盼头,便能奋勇杀敌。上下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使得秦军战力远超他国,方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之说……”
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后,江宁及时截住话头:“小人是个升斗小民,鼠目寸光,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接着又转移话题道:“先生男子快请用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不必妄自菲薄,你说得没有错。”唐平放下竹简,对江宁的话给予肯定。
江宁一愣,心中反而生出了小学时被老师夸奖的感觉。
嬴政不解其意,看向师长。唐平便提醒道:“可曾记得庄周的《逍遥游》?”
闻言不只是嬴政陷入了思考,就连江宁也陷入了思考。自己的话跟庄子的《逍遥游》有关系吗?倏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看向唐平。
“老师是说,君王如鲲鹏,国策乃鹏翼,庶民乃南北之风。人心不齐犹如风积不厚,纵有明君上策亦难以徙于南冥。”嬴政看向唐平。
“善。”一字便肯定了两人的想法。
江宁心里一咯噔,如果她的认知不错的话,这些东西应该是为君之道吧。那,唐平传授嬴政君王之道难道是——
一时间江宁汗毛倒竖。
第10章
师生二人倒是吃得香,徒留江宁在一旁惴惴不安。她把唐平来到里中的一年中发生的事情想了个遍,也没琢磨出这人是怎么猜出小陛下的身份的。
在赵国境内小陛下身份敏感,一旦身份暴露恐怕就是杀身之祸。想到这里江宁的心里开始不自觉地打鼓,天呐,要不收拾行李跑路吧。
唐平打发嬴政出去练剑后,对着江宁解释:“女子不必紧张,我若是想要揭发孟婤母子,早就在一年前揭发了。”
闻言,江宁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而蹙得更紧了。一年前?那不就是在说唐平差不多是在见到他们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既然知道小陛下的身份,为何还要来当小陛下的老师?
她打量着坐在食案前的唐平。因为畏寒对方的身体微微佝偻,干瘪粗糙的手指收紧了裹在身上的兽皮,沉闷的咳嗽声从他的喉咙中溢出。这个时候江宁才发现,唐平似乎比她印象中的还要苍老衰弱。
“我周游列国之时,曾听闻秦公子异人留妻子于邯郸,独返咸阳。其妻乃邯郸豪族之女,赵君虽言明未曾收留其女,但依旧流言不断。”
听了唐平的解释,江宁才知道原来问题出在赵父身上。唐平大概是见过赵父,又撞见了赵家父女的相处,之后推断出了赵姬母子的身份。想到这里,江宁叹了口气百密一疏啊。
“我本欲安回乡安稳度日,奈何遇到了元春这块美玉,实在不忍沧海遗珠,便应下了孟婤的请求。其实也算是我的私心,我想有一个人能替我完成我的抱负。”
唐平推开了窗户,手指上缠着布条,是给嬴政做木剑时不小心割伤的。寒风裹雪花飘入室内,在木板上留下一点晶莹后便消失不见。
闻言,江宁一直悬着的心反倒放了下来。
“秦公子归国更名子楚,聘娶韩氏女。同年,子成蟜出生。”唐平突然说道。
其实不用唐平说,江宁在很早之前就明白了嬴政和赵姬处在尴尬的位置。
按情理来说,赵姬为正妻,嬴政为嫡长子;但是从局势来说,母子二人已成弃子,远在咸阳的韩氏女才是正妻,新生幼子才是嫡子。
战国时期虽然礼乐崩坏,但“立嫡不立长”依旧是此时人们的共识。除非发生重大变故,否则基本上不会出现庶子承继大统的局面。只怕越是临近嬴政归秦的日期,便越要起波澜。
江宁不知唐平为何不同赵姬说,反倒同她一个小孩儿说这些。她只知道要想活命,就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于是,便做出一派天真的模样:“啊,原来先生是个好人,是我错怪先生了,还请先生恕罪。多谢先生告知公子的消息,想必夫人和小公子听到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唐平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时间的流淌变得缓慢起来,从窗户向外看去,能看到洋洋洒洒的雪花,还有在院子中反复练着一个招式的嬴政。明明身影是小小的,却让人能感受到他的坚韧不拔。
坐在小炉上的鱼型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白色的烟雾从鱼嘴中。江宁取下鱼型壶替唐平蓄满了陶杯,白色的雾气又朦胧了唐平的脸庞。
“曾几何时,我亦如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