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原本也就比长安高个十几公分,两人此刻相差一级台阶,慕容泓这一扑上去,脸颊正好擦过她半干的秀发贴到了她右侧的耳朵上。暌违已久的浅淡温香通过他那因为感染风寒而有些堵塞的鼻子隐隐约约地飘入他肺腑之间,触动旧日深情,一时心头又是酸楚万分又是激动非常,只想将人更紧地箍进怀中。
却又不敢。
心中极度渴望,双臂仿佛也有了自主意识,不轻不重地环着长安的身子,皮肉紧绷到有些酸麻。
他不敢真正抱下去,又不舍得就此放开,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姿势僵在了那里。
“陛下还没站稳吗?”短暂的愣怔过后,长安的声音有些冷淡地响起。
慕容泓倏然放手,脸红过耳,道:“朕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是台阶太滑了。”长安不咸不淡道。
慕容泓又想钻地缝了。
长安见他放了手,就带着他走到堂中,请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坐在他对面问:“不知陛下夤夜前来,所为何事?”
慕容泓双颊粉粉的热度退不下去,也没看她,只看着她放在自己面前的白瓷茶杯道:“听长福说你要与朕当面商讨蕃蕃入宫伴读一事,恰今夜无事,朕就过来了。”
长安道:“入宫伴读本是荣耀之事,只是陛下这番恩典,我只能心领了。”
“长安,你是担心朕会对他如何吗?时至今日,朕早已不再畏惧区区孩童的威胁。朕知道当年朕对答应你流放的那些孩子赶尽杀绝让你对朕很失望,朕想让你知道,如若换做今时今日,那些孩子,朕是不会杀的。你相信朕吗?”慕容泓看着她眸光诚挚。
长安与他四目相对,缓缓道:“陛下如今有此仁心,是百姓之福。我不让蕃蕃进宫伴读,并非担心陛下对他如何,而是因为,我要走了。”
慕容泓一愣,双颊血色淡去,问:“去何处?”
长安道:“自然是回岳州。当初答应跟陛下来盛京,一是陛下说有东西要给我看,二是想就当年的救命之恩当面感谢钟羡。如今这两件事都办完了,我留在盛京已无事可做,该回去了。”
她要走?
慕容泓脑子里一团乱,呆愣半晌才想到一个理由来留她:“长安,朕已派人去各州寻访名医,你不若再等等,至少,等等看有没有大夫可以治好你的身子。”
“若陛下真的寻访到了名医,不妨请他到岳州来找我吧。正好陛下赏下了许多银票,诊金我亦可自理。”长安道。
她这话一说出来,房中顿时陷入静默。
良久,慕容泓抬起脸来,烛光中一双眼如星河晶莹,道:“长安,朕舍不得你走。”
长安几乎是瞬间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着门外黑黢黢的院落,道:“所以陛下打算强留我么?如八年前一样?”
“当然不。”慕容泓急忙道,怕自己求而不得的模样太难堪,他也侧过脸,问“你打算何时走?”
“后天。”
慕容泓攥了攥手指,强迫自己以正常的语气道:“好,朕派人护送你和蕃蕃回去。”
长安送他离开。
帝王之爱,再爱,能有多爱?
那日月月说要嫁给他,听来像个笑话,但其实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成为事实。月月十五岁,他不过四十岁,莫说四十岁,就是五十岁六十岁,只要选秀,依然会有无数豆蔻年华的少女进宫伺候他。
在这样巨大的诱惑面前,能指望他对一份感情从一而终吗?
这八年来他确实没有封后没有选秀,她认为原因无非有二。一,这八年中他的精力主要是放在国事上的,夺藩王兵权,废丞相制,哪一件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和平办到的事。二,他以为她死了,心中对她有愧疚。
可是如今,天下平定了,他也知道她还活着,他的心境还会与这八年中一样吗?
扪心自问,若她与他位置互换,她敢保证在六十岁还能选一堆小鲜肉来伺候自己的情况下对他从一而终吗?
若不是情比金坚,很难做到吧。
说到情比金坚,她唯一能想到的是赢烨和陶夭这一对。可是这世上,又能有几对赢烨和陶夭呢?
第二天一早,长福发现陛下眼睛肿得厉害。
慕容泓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可笑又可怜的模样,也是不忍直视,遂对长福道:“去知会王咎一声,朕风寒严重,今日罢朝一天。”
长福答应着去了。
慕容泓垂下眼睑,看着自己攥了一夜的手心,那里面躺着一只小小的白玉盒。
他抬眸,看向晨光未明的窗外。
她想回岳州,就让她回去吧。
正如他一开始想的那般,只要她活着就好,哪怕不与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