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微雨一番晴,昨夜的春雨洗净长空。澄澈的苍穹下春色初染,清风绿漫了柳色,更绿漫了春光。可,如此融融的意蕴却难沁心房。
我看着他许久,半晌退后脚步:“那就多谢牧伯苦心了。”
“使臣明白就好。”钱平笑道。
我微颔首,转身回去。
阿律贴在身侧,轻语道:“那钱侗唱的是哪出?前几天还殷勤招待,现在却把我们当贼来防,有病。”
我没搭腔,一转身走向路边的面摊。
“春龙节吃龙须面嘞!”摊主大声吆喝,面团在案板上有力地敲击着,“一根不断入口中,做买卖的生意兴隆,靠天收的全成富农,快出阁的定得良人,苦读书的必能高中!不吃不知道,一吃好运到,这位少爷来一碗龙须面?”
我看着那块明显掺着杂粮的面团,不禁拢起眉头:“一碗多少钱?”
“淋了肉卤的二十五钱,白面十五钱。”
这么贵?在云都二十五钱可以吃两碗牛肉面了,看来西南四州的粮情比我先前所见还要糟糕。这里地势平坦、水源充沛,与我们韩氏族地并称天下粮仓,如今南人却吃不起白面,看来不止是钱氏贪糜这么简单。
“这位少爷?”面摊老板又问,“要吃么?”
我微敛神,撩袍坐下:“来……”回头看了看钱平,“家宰要吃么?”
他鄙夷地看着沸水中的黄面,讪笑道:“早上吃多了,使臣请慢用。”
“来三碗肉卤面。”我拖开板凳让阿律和艳秋坐下。
“啧,汾城人真寒酸。”阿律望着来往路人轻叹,“这些妇人回娘家还穿着补丁衣,这要在云都可都没脸出门呢。”
我顺着目光看去,街上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们衣裙带点土色,她们夹着包袱好似在遮掩着什么。摩肩接踵中偶尔一偏身,包袱下露出一两块补丁,让人颇有些尴尬。
“几位爷是青国人?”摊老板下了面。
“是啊。”阿律随口应着。
“怪不得。”老板盖上锅盖,走过来闲聊,“二月二回娘家,哪个女人不想穿的好些,带回点值钱的东西孝敬父母?”
“你是说……”阿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这是她们最好的衣衫了。”艳秋平静接声。
老板叹了口气,将掌中的面粉小心地掸进袋子,不浪费分毫:“幽王还在的时候,汾城虽然也不太平,可日子却比现在要好数倍。那时我家婆娘回门都穿的体体面面,鸡鸭也是不会少的。昨儿她在家里找了好久的衣服,没有一件不带补丁的。今早天不亮就出门了,不说我也明白,她是怕娘家那边的邻居看见,想趁黑回去。”
“小的时候听说前幽豪奢,经常将发霉发烂的陈年谷梁倒入酹河,酹河的水也就有了酒味,因此又被称为酒江。”阿律叹了又叹,“没想到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老板将煮好的卤面放在桌上,擦了擦手:“其实庄稼还是那么多庄稼,只不过赋税涨了几十成,农户没了余粮、小民们吃不起细粮,也就这样了。”
我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吹了吹碗中的白雾:“照你这么说其实四州的官粮是不降反升咯。”
“是啊。”
“可我们沿途并没看到新建的官仓。”我瞥向在玉石店里讲价的钱平。
“哼,那些粮全去喂了狗。”面老板忿忿道。
“狗?”艳秋含着面喃喃自语。
老板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倾身俯来:“雍狗!咱们变成这样不都是雍狗害的?他们不仅害死了韩大将军,亡了幽国,还抢粮食。钱家人一个个都是软骨头,将上好米面供奉给明王,我们却只能吃粗粮!”
是这样啊,西南四州已成明王的粮仓。
“现在雍狗窝里斗,钱家拿咱们当赌本,全下注到了明王身上。前些天打西边来了些逃难的,他们说明王已被王师围住,迟早玩完儿!”老板狠狠地擦着桌子,面色微僵,“若真如此,四州怕会与之同亡啊,就连这样的苦日子,咱们都过不上了。”
我垂眸看着碗中淡淡的肉卤,嘴角微微翘起。怪不得钱侗对我突然冷淡下来,原是得到了战况,以为雍王胜利在望了。他将青国当成备用,随时可以舍弃,而我现在可谓命悬一线。
似断非断的龙须面好似当下的情境,我悠哉游哉用筷子绕起细面,一口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