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陛下的侄儿’这种身份,就是要用在这种地方嘛……”李琅琊报以人畜无害的一笑,转头望向惊魂稍定的乐工们,还有蹲在琵琶碎片前皱着眉的安碧城。
“怎么了?这里面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啊——只是在想,这位嘴巴毒辣,容貌漂亮的司天监大人,倒也不算个绣花枕头……”安碧城整了整衣站起身来,从地上轻轻拈起了纸张的碎片——“麻烦的是狮子舞的曲谱,本来就是残谱,这下算是彻底断了线索了。”
“那个……说到‘狮子舞’的话,我倒是知道一点……”
一个稚嫩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随着人们诧异的视线,一个紫衣少年慢慢走出了乐工的群落,恭谨地低下头来回话。
“我曾听前辈讲过,‘五方狮子舞’的曲子难度极高,不仅擅于弹奏的乐师很少,就连能胜任的乐器也不多。经常有琵琶因为琴弦崩裂而不能终曲。似乎有一面能完整演奏这支曲谱的琵琶,今天还保存在教坊西的仓库里……也许,能够帮助几位大人查出些什么?”
端华第一个大声响应起来:“刚才怎么不早说?快快快!快带我们去!”
安碧城深深看了一眼紫衣少年低垂的前发,似乎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波斯小子?再不走就不等你了!小心又被那个师夜光抢在前头!”
“——不,没什么,一起去吧~”安碧城抬头绽开了一个漂亮诡秘的笑容。
四个人闹闹吵吵的背影走出了好远,忽然有一个乐师小声嘀咕了出来——“那个穿紫衣的孩子——是谁啊?”
一句话好像启开了装满疑问的匣子,七嘴八舌的纷繁问句一下子冒了出来。“难道他不是新进的弟子?”、“我以为只有我不认识他……”、“我还当他是隔壁‘鼓吹部’的乐工啊?”、“不会吧——我从来没见过他啊?”
不祥的寂静忽然笼罩了房间,人们目瞪口呆地望向门外——那个无人知晓的少年,要把端华一行人带到哪里去啊?
(二)
不过片刻的工夫,雪落得越来越密,暗青的天空好像就压在头顶。路旁的树丛与房阁虽不至于积雪,却也蒙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薄霜色。细细的雪珠恍惚闪着淡淡萤光,转过一个拐角又一个拐角,望了望远方隐没在雪雾之中,好像失去了巍峨高度的宫殿,端华禁不住焦燥起来:“那面琵琶到底藏在哪里啊?小小的北苑,怎么走了半天还没绕出去?”
紫衣少年忽然伸手指向了前方——羽毛丝线般的细雪中,现出一方秀雅的人工湖泊,湖中央是座小巧的水榭。远远望见隔窗垂下了柔和的纱幔,水波般断续的琵琶声铮琮流淌出一声两声,虽然暮色未至,水榭里却亮着橘色的灯光,在冰封的湖面上映出虚幻游移的倒影。
“就在那里了——”少年加快了脚步,引导着三人踏上了通向湖中央的汉白玉窄桥。矮矮的雕栏曲折有致地指向冰上的楼阁——“我怎么不知道北苑后面还有这么一个乐器仓库啊?”端华抓了抓头,困惑地望向李琅琊,却也接收到同样一无所知的眼神。
“喂——请教一下……”走到了桥中央,安碧城忽然停住脚步,扬声叫住了低着头前行的紫衣少年。
“呃?”——李琅琊和端华一起狐疑地回头。
“那面能完整奏出狮子舞曲的琵琶,它的名字,是不是叫‘小忽雷’呢?”
寒冷而决绝的寂静,就在这一刹那降临。
紫衣少年身影停顿的瞬间,苍茫的黑暗像汹涌而至的洪水,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淹没了周围的景物——午后淡淡的天光、簌簌而下的雪花、纤巧的水榭与小桥……像沉入水底一般消失了影迹!
端华闭了一下眼睛再猛然睁开——不是幻觉,好像有只恶作剧的手抽离了雪中庭院的布景,代之以无边无际的暗夜之幕。“这,这怎么回事……”端华一边发出惊讶的咋舌声,一边向前方跨出一步,却又被脚下微妙的感觉吸引了注意力——坚硬冷滑的玉石桥面已经如同水面涟漪般隐没,在脚下生出柔软阻力的,是比细雪更浓稠光滑的银色砂粒……
没有风,没有声音,世界变成了纯净通明的黑水晶匣子。浩瀚的穹苍垂下羽翼笼盖四野,满月像一颗镶嵌在乌色锦缎上的猫眼石,巨大、安静、明亮得几近荒谬。月光把三个人面面相觑的影子印在平滑的沙面上,黑白分明的利落轮廓像薄脆的纸片,孤零零地随着银色沙漠起伏延展,被拉长至遥不可及的地平线。
奋力踢散脚下牵牵绊绊的沙子,端华几步跑过去遮掩在李琅琊和安碧城前方,绷紧的后背显示着戒备的姿势:“该死!那紫衣的小子不是好人!这是什么鬼地方!?”
“……一样啊……”李琅琊望着那无论如何都不该在此时出现的月亮喃喃出声。
“和夏天时我们在万安观碰到的事情一样呢……好像突然掉进别人的梦里……记得吧上回我们还看到汉武帝呢~”
“…………”被李琅琊缺乏紧张感的表情弄得无言以对,端华无力地垮下双肩蹲在沙地上画起了圈圈。“是啊……跟上回一样,也是莫明其妙遇到怪事,也有波斯小子在一边看好戏——你是瘟神吧没错你一定是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