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若不开口,水影或许已然放弃了。而现在,被她的话激发的愤怒竟然压住了困倦和睡意,水影的眼睛霍然明亮,她骤然出剑,一具僵尸被削去了左臂,水影借势腾身而起,从尸群头顶飞过,手腕轻转,流火的剑芒耀眼如燃烧的流星,灼灼的杀气直逼苏夫人的眉睫。
苏夫人看着逼向眼前的剑光,不躲不闪,也不接招抵抗,只轻轻唤了声:“娃娃。”
一片雪光霜意的银白应着苏夫人的召唤而至,凛凛地刺向水影的右肩,水影急忙沉肩撤剑,才堪堪避开锋芒。回头,看见寒光后闪过的眼睛,黑得像夜,冷得如冰,没有一丝孩子气,那是,娃娃的眼睛。他手中的剑,不是金铁所炼,竟像是冰凝雪塑而成,晶莹玲珑,剔透明净,完美得令人心悸,弥散着彻骨的寒气。
“我让你走,你为什么不走?”娃娃看着她,又转开目光,话音里是恨恨的无奈。
“我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这样盼我走?我走了,与你有什么好处?”水影随手挽出个剑花,指向他,冷笑:“你有这么大本事,当时为何要缩在那洞里装可怜。你骗我来,又逼我走,你当我是什么?”
小小的人儿木然道:“我只是娃娃而已,骗了你又如何?我让你走,不走,就死!”
五、魇惊时已晚(1)
“死”字话音未落,剑锋就到了水影的胸口,几乎不见他出剑的动作,水影大惊,她想不到他的剑竟然如此快,她听到苏夫人惊慌暴喝,“娃娃,住手!”但娃娃的剑没有停,她根本无力后退闪避,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挺剑相迎。
银白和金红交错,是冰与火的较量,一阵刺耳刺心的磨擦声尖锐的响过,娃娃的剑划过流火,从剑锋直至剑柄,划开一道深深的裂痕,流火剧烈的震颤着,剑光簌的黯淡,似乎在刹那间丧失了所有的灵性。
水影看着重伤的佩剑,没有动,没有叫,没有眼泪,只有痛,席天卷地而来,痛得失去了一切的知觉。黑暗袭来前的最后一个情景,是苏夫人的手狠狠落在娃娃脸上,而娃娃正看着她,眼里,是漆黑的绝望。
水影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有沉重的悲伤,浓烈的血腥,她一直在跑,一直在哭,却不知为什么跑,为什么哭,也不知是在追逐,还是在逃避,她跑得筋疲力尽,哭得筋疲力尽,可是她醒不来,或者是她不敢醒来,梦境虽然痛苦,现实却更加残酷。
梦里的奔跑哭泣终于到了尽头,明亮的晨曦照在水影脸上,晒干了斑驳的泪痕。水影的眼睛闭着,心灰如死,她抬起手,想挡住在她睫毛上舞蹈的阳光,却牵起肩上钻心的痛,这痛让她清醒,她呻吟着,慢慢睁开眼。
她身处的所在是一间宽绰的厅,比昨晚所见的饭厅还要大,空荡荡的,徒有四壁。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靠着一面墙半躺半坐,身边丢着一把剑,灰暗暗的,剑身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水影惊恐地回忆那个漫长的梦境,在梦里,流火死了,坤灵死了,只剩下她,不停地跑,不停地哭。
那是个梦!也许不只是梦!
她颤抖着伸手去拿流火,正在死去的流火。仙剑一旦受到重创,剑里的灵魂将在三日内死去,除非能得到很好的修补,才能保住剑魂。
紧闭着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倚着门,探头进来,灵动狡黠的眼睛在水影身上瞟过,格格娇笑,“呦,水影姑娘,你醒了怎么也不唤我进来伺候,做了个好梦吧?姑娘且稍候,我去请夫人来。”
水影不答她的话,也不在乎她的轻蔑嘲讽,现在她什么都不在乎,也没有力气在乎。
竹影去了片刻,门外响起了苏夫人的脚步和笑语,她推门进来,依然是明眸皓齿,巧笑倩兮,无懈可击的美丽。伴在她左右的,还是竹影和娃娃,竹影仍然笑得可爱,娃娃依然阴郁沉默。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乎昨晚只是酒醉后的一场梦魇。如果不是剑身上那道深重的裂痕,如果不是她被刺穿双肩锁在墙上,她真的会以为梦魇已经过去,一切如常。
“姑娘累了,睡了整整一天呢,现在可歇息好了。”苏夫人站在她面前,殷切地关问。
水影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没有心情说笑,请夫人直接说正事吧!”
苏夫人掩口轻笑,“这倒真是我的不是,我若与姑娘易地处之,现在也一样没有说笑的心情。但不知你想听我说什么正事呢?”她微微皱眉,思量片刻,嫣然道:“不如我先考考你,你现在可知我是谁吗?”
水影也不睁眼,淡淡道:“你应该就是当年西歧山中的僵尸王,西岐一战,尽斩三千僵尸,唯独逃了尸王,这么多年来皆不见踪迹,想不到竟然躲在这里。”
苏夫人脸色微变,随即冷笑,“水影姑娘果然见识不凡,说得头头是道。不过还是有两点出入,第一,尸王在逃出西岐山后不久就因伤重而亡,我,是他的王妃;第二,西岐一战,你们剑仙虽是大获全胜,但僵尸也并非全军覆灭,当年逃出的,除我之外,还有二十五个,只可惜,昨夜被你杀了十五个。”
水影不语。千年前西岐僵尸作乱,吃光了方圆八百里内的所有黎民,天帝震怒,钦点昆山剑仙前往剿灭。激战七日七夜后,幸不辱命,尽斩僵尸,荡平了西歧山,天帝大喜,亲自褒奖。这一战从此成为剑仙的骄傲,像水影这样的年青后辈,早就从前辈口中听得倒背如流,只恨自己生不逢时,错过了那样辉煌的战役。水影当然也曾如此抱恨过,却不曾想到过,自己会在千年后的现在,遭遇西歧一役的残局,以阶下囚的身份,和僵尸王妃重提旧事,可笑而又可怕。
苏夫人继续说着,语声怨毒阴冷,“水影,你够厉害,你将是死在这里的第三十位剑仙,有十五个僵尸为你殉葬,不但够本,而且是大赚呢!”
水影睁开眼,震惊地瞪着苏夫人,“你说什么,第三十位……剑仙?”
苏夫人得意忘形地笑:“是想不到,还是不相信?在你之前,已经有二十九位剑仙在这里送了性命,哼,看似高深莫则,其实不堪一击,只有你是例外,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特别。”
“你说谎,你怎么可能杀死那么多剑仙!你……你拿出证据来!”水影又惊又怒,嘶声大喊。她当然不能相信她的话,当年西歧大战,剑仙以一百敌三千,只不过折了十人,就大获全胜。现在这苏王妃却说出这样的话,除了吹嘘,根本不会有别的可能和解释。
五、魇惊时已晚(2)
“你要证据吗?”苏王妃伏下身,她的脸近在水影眼前,“我就是证据。你看看我,仔细看看我,你想要的证据就在我的脸上、身上、骨子里,无处不在。”
她说着,越凑越近,水影突然感到莫名的惶恐,可身后是冰冷的墙壁,没有容她闪避的空间,她努力不让惊慌暴露在她的眼前,平定着声音道:“我不想猜谜,我只要证据!”
“哼,猜不出吗?我可以提醒你,”苏夫人伸出纤纤的手,指尖掠过水影额前凌乱的发,“你应该还记得这双手,昨天你还盯着看呢,还说起了它从前的主人,我以为你已有所察觉,原来,是我高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