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他说缺银钱……”齐粟娘喃喃自语,又轻轻叹了口气,“也是,他现下要弄银钱,也不用非从我这里拿了……”
齐粟娘正沉思间,枝儿匆进来,“奶奶,连府里莲姨奶奶来了。比儿姐姐正陪着她在堂屋用茶呢。”
齐粟娘一愣,“她居然:门了?”连忙站起,赶到了前头,果然见得莲香在堂屋里和比儿说笑,身边半叶和籽定站在一旁。半叶虽是时常替莲香送东西递话儿,籽定却未来过,她眼珠儿转动着,偷偷地打量府台后宅。
“爷和二爷不落,只隔几天差连大河回来问问海静好不好。我才能寻了空儿出门来看看你。”莲香喝着木玫瑰茶,一脸困惑,“不去说爷,二爷在外头虽也包了两个姐儿,一月里最多也就宿个十来天,三四十天不来家可是从没有过的。”
齐粟娘一面慢慢喝茶,一面看着理儿、枝儿放了下横几,摆上了风干栗子、蜜饯青果、熟白瓜子、琥珀桃仁四干果碟子和桂圆、李子、蟠桃、葡萄四鲜果碟子。
莲香取了一颗琥珀桃仁放入嘴里,慢慢嚼吃下咽,侧头笑道:“夫人也快一月未到我那边了,陈大人可是时时陪着夫人?”
齐粟娘苦笑道:“他这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天天忙着衙门里的事,不知这阵儿到底怎么回事。”
莲香坐了半会,与齐粟娘扯了些闲话,虽是依依不舍,也不敢在头用午饭,只央着齐粟娘不时去看她,便回去了。
齐粟娘坐在堂屋里默默沉思,比儿将枝儿打发出去,悄悄走上来道:“奶奶,周先生屋里地七夕已经有七八日没过来看他妹子理儿。这几日小连也一直避着奴婢,奴婢觉着外头怕是出了事,又拿不准,方才听莲姨奶奶一说……”
齐粟良微一沉吟,“悄悄让理儿把她妹子长生叫过来。”
“长生这会儿就在理儿房里和她说话呢。奴婢去叫她。
”
理儿牵着长生的手走进了堂屋,双双施礼。齐粟娘看着长生,笑道:“长生,你过来,我问你一个事儿。”
长生不过十二岁,还是个孩子模样。她走到近前,小心翼翼看着齐粟娘。她一进陈家便和哥哥送到周天跟前侍候,对自家奶奶反倒少见,便不及比儿和理儿知晓齐粟娘性情。
齐粟娘斟酌道:“长生,今儿周先生在忙些什么?你哥哥七夕是他地跟马小厮,和你提过周先生时常去哪里么?”
生一愣,低头犹豫,“奶奶,先生吩咐过奴婢,不婢和奶奶说这些……”
齐粟娘还未说话,理儿一瞪眼,“胡说!我们是奶奶买来的丫头,哥哥和你不过是去侍候周先生,你忘了奶奶供我们吃喝让我们三兄妹团聚了?我们是陈家的人,奶奶问话,你还不赶紧回话。”
长生年纪小,被姐姐一骂,面上显出害怕的神色,偷偷儿瞟了理儿一眼,结巴道:“回奶奶的话,哥哥这一月多都跟着先生去了漕上,”犹豫着道:“哥哥有两回还受了伤……”
齐粟娘、比儿、理儿、枝儿都吓了一跳。理儿满脸惊慌,一把扯住她,怒道:“哥哥怎么会受伤?你这丫头居然从来不和!”
长生被姐姐瞪住,吓得哭了出来,“小连哥哥也受伤了,周先生也是,他们都不让我说……”
齐粟娘听得小连受伤,心里碰碰乱跳。她将长生拉到身边,举袖替他拭了泪,“长生,你别哭,你快说说,他们去漕上怎么会受伤?小连可是府台大人的跟马小厮,他若是受伤了,岂不是……岂不是有人要伤府台大人?”
长生咬着唇,绞着手儿,抽泣道:“奴婢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哥哥说漕上地水手时时在闹事,那些人说咱们家大人……”却不敢再说下去。
齐粟娘急道:“说大人什么?”长生看着齐粟娘,怯怯地道:“说……说大人……刻薄贪财……断了他们地活路儿……”
齐粟娘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比儿连忙劝道:“奶奶,爷的为人您还不知道么。漕上水手一向粗鄙无礼,聚众械斗是家常便饭,难说是怎么回事呢。”说罢,看着长生,切切叮嘱“今儿奶奶问你的话,你千万别向爷和周先生他们提,可记得了?”
齐粟娘看着理儿牵着长生退了下去,给比儿递了个眼色。比儿跟着她走回内室。齐粟娘坐到了妆台前,比儿关门近前道:“奶奶有什么吩咐?”
“爷
生那里是问不出来的,小连和七夕怕是不知晓内情。着,咱们也不能去。你悄悄儿去连府盯着,若是看到连府大管家连大河回来,就请他到府上来。”齐粟娘说罢,从妆盒里取了一百两银子,“你日夜盯着,不用回府里侍候我,一定要把连大河带过来。”
“奶奶放心,奴婢去雇一艘小乌篷船儿,专守在漕连府门前的小秦淮河上。连大管事隔几日便要回府一次,必能遇上。他平日里对奶奶极是恭顺,奴婢再塞些银子,他一定会来的。”
京城来的北风,沿着漕河吹入了扬州城钞关闸口,将波浪掀起了老高。南来北往的漕船、货船、客船在扬州府河段各处闸口钞关等待着,延误了船期,官船虽是顺利过了关,也不敢单独上路,害怕河上出没的水贼。
但江南七月地秋阳照抚着扬州城,北风虽冷,经了千里之遥,终是减了些寒意。连大河一大早出了闸口,却未急着回漕连府。他领人到扬州城最大地绸缎铺万花春,使了上千两白银,包下所有的时新衣料。
“大管事,贵府里的莲姨奶奶最喜地樱桃红大莲料子,还未从杭州机织房里送过来,您看——”万花春的大掌柜弯腰哈背,笑得眯了眼,“连大爷既是包下这些料子,特意赏给莲姨奶奶,这一款料子可不能缺。等货到了,小地们再送到府里去?”
连大河一笑,“只送来罢。”
二百四十匹衣料装了二抬盒,由漕连府的家人抬着,由帮众们吆喝开道,一路出了多子街,穿过扬州新城,沿着小秦淮河回了漕连府。
连大到莲香房中请了安,送上衣料,亲眼见了海静安好,便退了出来。他匆匆从连府大门里走出,眼睛扫过府前河道上停泊地七八艘乌篷船,微一皱眉,“怎么回事,有生船,还不赶它走。”
门头连忙前低声道:“船里坐着地好像是府台府里地丫头,小的时时看着她跟随府台夫人出入,在船里呆了三天,一直没动静。小的不敢轻举妄动,大管——她出来了……”
连大河看着一个身披灰缎子斗篷,内里穿着翠蓝八团缎子对襟祅,月白绫子裙的瘦高个丫头从乌篷船舱里弯腰走了出来,远远向他施了一礼。
“是比儿……”连大河微微一怔,自言自语,“她来找我有什么事……”脚下却不犹豫,急步走到了岸边,回礼道:“比儿姑娘,可是来寻在下?”
比儿提裙步上边阶,走到连大河近前,低声道:“大管事,我们家奶奶想请大管事过府,有事相商。”说话间,将五两重地金锭子塞了过去。
连大河从齐粟娘手上得赏向来就少,如今越发不敢接,连忙推辞笑道:“既是夫人相召,小的岂敢不从。”心里暗暗嘀咕,那位夫人这时节来寻他,怕是和漕上的事儿脱不了干系,陈大卡死了漕上的财路,要去填河道上窟窿,大当家哪里肯吃这个亏,要不因他是堂堂四品府台,又是皇上的宠臣,早就要了他地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