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拈起串珠观察,仅凭眼看瞧不出名堂,她让春梨重新收好,说:“此事不可声张,待陛下醒了再说。”
二人回到乾清宫,冯如月问她们去了哪里。
春梨说:“荥阳君为陛下焦思两日,精力实难支撑,臣妾刚领她去弘德殿的后室看了看,想安排她在那里歇宿。”
冯如月称是:“你们都是有身孕的人,经不起这么熬腾,都去歇息吧。本宫在这儿看着,不会有事的。”
春梨谢恩,请求:“陛下若醒了,请娘娘即刻派人通知我们。”
她和柳竹秋重回弘德殿,叫宫人在后室的床榻上铺设寝具,打水洗漱了,一块儿熄灯睡下。
柳竹秋睡到四更便起来了,本想悄悄下床,仍惊动了春梨。
春梨跟着起床,梳洗后一人吃了一块干点喝了一盏热茶,匆忙赶回乾清宫东暖阁。
冯如月在屏风后的椅榻上小憩,吕太医和几个宫女还守在皇帝榻前。
吕太医通报近况:“药起效果了,陛下三更时曾恢复意识,喝了半碗燕窝粥,脉象也比之前有力了。”
柳竹秋欣喜,凑近端详朱昀曦,问吕太医:“陛下这是昏迷还是睡着?”
吕太医说:“陛下应该有知觉,因太过疲累,身子还不听使唤,跟他说话他大概知道。”
柳竹秋在床前坐下,握住朱昀曦的左手,在他耳畔轻声呼唤:“陛下,柳竹秋在此,您听得见臣女说话吗?”
朱昀曦的手指似乎微微动了动,她低头查看,视线抬起时见皇帝紧闭的眼角渗出泪珠,无疑是对她的回应。
她悲喜难禁,柔声安慰:“陛下放心,臣女就在这儿守着,您不会有事的。”
她为他拭去源源流溢的泪水,心疼得十分厉害。
无关爱意,也无关人臣忠义,是觉得朝廷弊病,政体畸形造成的矛盾斗争都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实乃大不幸。
敌方是数以万计的官绅富贾,而他几乎是孤军奋战,犹如一头病虎试图在群狼围堵的藩篱上啃出缺口,这奄奄一息的下场似乎预示着笼罩着神州大地的铁幕不可撼动。
你一定很绝望吧,现在是否认清了皇权的本质?
它并非你独享的光环,是整个统治阶级的工具。那些所谓的忠臣勇将、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站在皇权这杆大旗下奴役百姓,你实际是替他们扛旗的傀儡。
他们口口声声劝你做明君圣主,所谓明就是对其言听计从,所谓圣就是任其为所欲为。
他们为你描绘的恢弘盛世里只有士绅权贵的纸醉金迷,你闭目塞听,浑浑噩噩便可做太平天子。
可是你偏偏心野,不顾阻挠走出皇宫看到了被谎言遮蔽的民间疾苦,识破了他们文过饰非的伎俩。
当你决定担起君王职责,拯救瘠牛羸豚般可怜的子民时,便不可避免地开启“众叛亲离”。
你就像一座魑魅魍魉打造的虚假神像,那些妖魔们可以对你奴颜婢膝,可以任你呼来唤去,甚至不介意被你羞辱、作践、凌虐。
然而一旦你真把自己当做神,试图保佑你善良无辜的信众,他们就会露出狰狞嘴脸,绝不手软地打倒你。
谁做神像都无所谓,他们只需要由此获取合法吃人的权利。
柳竹秋含泪注视临近坍塌的神像,仿佛陷落地底深处,耳旁回荡着群妖的哄笑。
“千百年来人世的兴衰变迁都遵循同一种规律,没有人可以颠覆它。心怀理想的你终将是孤独的。”
可是……盘古不也是在孤独中诞生的吗?
她挺起脊梁,用孤愤将自身点做火把,紧握朱昀曦的手,像握住依然锋利的巨斧。
胜负尚未分晓,该她上阵了。
上午云杉来向冯如月禀报外廷的动向。
“坊间传言陛下已崩逝了,群臣们不停逼问宫内情形,要求派代表入宫探视。还有很多人请奏拟定遗诏,奴才推测一些地方官已收到风声,连吊丧的奏表都写好了。”
冯如月烦恼如何应对,柳竹秋说:“娘娘想知道哪些人涉嫌谋害陛下,眼下正好试探。”
她向皇后嗫呫献计,后者的表情不停在惊讶的范畴内微妙变化,末了迟疑地注视她。
柳竹秋知道冯如月对朱昀曦既有臣子的忠,也有女子的痴,持续煽动:“陛下是娘娘至亲至爱之人,当年先帝和朝臣们数次示意他废了您另立储妃,他都一力拒绝。如今他被奸贼害得这么惨,您想必也会与他同仇敌忾。”
冯如月对朱昀曦的疼惜十倍于她,当然恨透凶手们,受她激将便不在意贤德慈善的虚名了,命令云杉听其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