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看看,王爷,”她说,“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看看吧!”
威廉把第三个球根交给主席,接过纸来看。
威廉刚看了一眼就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发抖,仿佛要让纸掉下地似的,他眼睛里流露出极端痛苦和怜悯的表情。萝莎交给他的这张纸,就是高乃依·德·维特派他弟弟约翰的仆人克莱克送到多德雷赫特去的那张从《圣经》上撕下来的纸,是叫高乃里于斯把议长和德·卢瓦侯爵的来往信件烧掉。这张条子,读者也许记得,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教子:
把我交给你的包裹烧掉,不要看它,也不要打开它,就把它烧掉;这样你就会永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像这种包裹里的秘密会断送保管人的性命。烧掉它,你就救了约翰和高乃依。
别了,爱我吧。
高乃依·德·维特
一六七二年八月二十日
这张纸条同时证明了望·拜尔勒的无辜,和他的郁金香球根的所有权。
萝莎和总督互相看了一眼。
萝莎的眼神意思是说:“你总明白了吧!”
总督的眼神表示:“别响,等一等再说!”
亲王揩掉一滴从额头流到面颊上的汗,慢慢地把纸折起来,一边让他的目光跟着他的思想一同投入那人们叫作悔恨和羞惭的无底的绝望深渊。
紧接着他又昂然地抬起头来,说:
“回去吧,博克斯戴尔先生;我答应过,一定会公平处理的。”
随后,对主席加了一句:
“我亲爱的望·西斯当先生,你要把这位姑娘和郁金香留在这儿。再见。”
大家都鞠了躬,亲王在人群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离开了。博克斯戴尔回到白天鹅,心里很不安定。威廉从萝莎手里接过来,看了以后折起来,又那么小心地放在口袋里的那张纸,使他非常不安。
萝莎走到郁金香跟前,虔诚地吻吻它的叶子,她把自己的命运完全寄托在上帝手里,低声说:
“我的上帝!你自己知道我的善良的高乃里于斯教我识字是为的什么吗?”
是的,上帝知道,因为按照功过来给人赏罚的正是上帝。
第28章 《花之歌》
在我们刚刚叙述的那些事发生的那段时间里,被遗忘在洛维斯坦因监狱的牢房里的不幸的望·拜尔勒,正在受格里弗斯给他受的罪。凡是一个成心要做刽子手的看守能够给犯人受的罪,他都受到了。
格里弗斯得不到任何关于萝莎或者雅各卜的消息,他认为这一切都是魔鬼干的好事,而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医生就是魔鬼差到人间来的。
结果一天早上,雅各卜和萝莎失踪以后的第三天早上,他上楼到高乃里于斯的房里去,比平时还要气势汹汹。
高乃里于斯胳膊肘支在窗槛上,双手托着头。多德雷赫特的风车在晨雾茫茫的天边转动。他失神地望着,呼吸着新鲜空气,提起勇气来忍住眼泪,并且保持他那安天知命的心境。
鸽子还在那儿,但是希望破灭了,前途又是那么渺茫。唉!萝莎受到了监视,再也不能来了。她能写信吗?如果她能写,她能不能把信送到他这儿来呢?
不能。昨天,前天,他都看到老格里弗斯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恶意,老格里弗斯的警惕性决不会放松一会儿。再说,除了禁闭和离别,她不是还有更难忍受的折磨要忍受吗?这个坏蛋,这个无赖,这个醉鬼不会像希腊戏剧里那些做父亲的一样来报复吗?等杜松子酒使他失去理性以后,他那条高乃里于斯接得太好的胳膊不会使出两条胳膊和一根棍子的力气吗?
想到萝莎也许在受虐待,高乃里于斯简直要发疯了。他又感到了自己的无用、无能和渺小。他问自己,上帝把那么多痛苦加在两个无辜的人身上,是否公正。
在这种时候,他的信仰很自然地动摇了。不幸并不能使人增加信仰的力量:望·拜尔勒曾经计划写信给萝莎。但是萝莎在哪儿呢?
他还想抢在格里弗斯前面,写信到海牙去;毫无疑问,格里弗斯一定打算用告发来把新的灾难加在他的去上。但是用什么写呢?格里弗斯把他的纸和笔都拿走了。况且,即使他有纸和笔,他也总不能指望格里弗斯给他送信呀。于是,高乃里于斯把所有这些犯人们用的可怜的办法,都反复地考虑了一遍。
他还想到越狱,这在他天天能和萝莎见面的那一段日子里,是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但是他越想越觉得越狱是办不到的。他是那种天性爱挑三拣四的人,讨厌一切庸俗的东西,常常因为不愿走一般人走过的路而失去大好的求生机会。其实那条一般人走的平凡的路,往往是一条四通八达的大道。
“要怎样我才能够从格劳秀斯先生以前逃走的洛维斯坦因逃走呢?”高乃里于斯自言自语地说,“自从那一次越狱以后,不是已经加强了各种防范措施吗?窗户不是已经拦起来了吗?门不是加了两道,甚至三道吗?卫兵不是比以前提高了十倍的警惕吗?
“除了拦起来的窗口和提高警惕的卫兵以外,我不是还有一个万无一失的百眼巨人①吗?不是有一个因为有一双仇恨的眼睛而变得更加危险的百眼巨人格里弗斯吗?
①百眼巨人:希腊神话中的巨人,他有一百只眼睛,经常总有五十只睁着。天后赫拉用他来看守变成小母牛的伊娥。
“最后,不是还有一种情况使我失去全部力量吗?我是指萝莎不在这儿。就算我可以花上十年的岁月,做一把锉子锉断我的铁栅,编几根绳子从窗口吊下去,或者在我的肩膀上粘上两个翅膀,让我像代达罗斯②那样飞走……可是我处在一个运气多么坏的时期啊!锉刀会变钝,绳子会断掉,我的翅膀也会在阳光下融化,结果我一定会死得很惨。等人家把我捡起来,我已经摔得缺胳膊少腿,四肢不全了。他们会把我陈列在海牙的博物馆里,陈列在沉默者威廉的血迹斑斑的紧身上衣和从斯塔伏伦③捉来的海象中间。我的计划,结果只会给我在荷兰的博物馆里取得一席地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