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管事默默把脚收回去,关上门,竭力将自己伪装成一缕青烟飘去。
闻致此时的表情相当精彩。
“腿有感觉,却站不起来,”明琬呼吸滚烫,一针见血道,“看来世子的病不在腿上,是在心里。”
“你懂什么!”
闻致头一遭被逼到这种地步,只觉心头血都被气了出来。
她和他们都一个样,以旁观者的身份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告诉他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又何曾能体会到他日复一日的煎熬痛苦?七万条人命,亲人、朋友、荣誉,还有那可笑的信任,全都毁于一旦……夜夜噩梦缠身,睁眼闭眼都是尸山血海的蚀骨之痛,怎是说忘就能忘!
心绪滔天翻涌,他喉间一阵腥甜,随即仓皇捂唇,喷出一口黑红的淤血来。
霎时间仿佛压在胸口一年之久的巨石被挪开,痛且痛快。
明琬眸色微动,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郁结于心,发泄出来就好了。”
明琬放轻了声音,迟疑着,递给闻致一方熏香的手帕。
她眼眸清澈,握着帕子的手却抖得厉害。
闻致呼吸急促,眼睫落着阴翳,唇上晕开一圈血渍,别有一种战损的美感。
“啪”地一声脆响,他狠狠打开了明琬殷勤递来的手。
帕子飘飘忽忽坠在地上,他不住喘息,声音反倒有力了些,连声道:“你好……很好!”
明琬手背上立即现出一片红,腕骨都被震得麻疼麻疼,衬着在藕池中刮伤的红痕,颇有些可怜。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狠下心推起闻致的轮椅就往外走。
闻致身子僵硬,难堪道:“你干什么?停下!来人!”
“世子爷是三岁小孩儿么,一言不合就叫大人。”
说话间,明琬已推开门,大片大片的阳光迎面扑来,驱散一身阴寒,“世子任性摔了药碗,大概不知道一碗药从配好到煎熬要花多少心思。罚你陪我煎一次药,不算过分吧?”
闻致坐在轮椅上,简直如待宰的羔羊,打不得,骂不过,只能气得原地裂开。
他被推到院子里空地的阳光下,金粉般的日光落满他一身,冰封的心鼓噪着,适应了黑暗的皮肤乍然触及阳光,灼烧般刺痛不适。
明琬果真命人搬来了药箱、药炉、药罐,按照方子,拿着小秤,一味药一味药为他细细抓好,倒入砂罐中,取柴添炭,素手轻摇蒲扇,以文火慢慢煎熬起来。
她燃了药香,那香不知是什么药材配制,混着温暖的阳光,有种别样安定的气息。
砂罐中的药汤咕噜咕噜沸腾,他们谁也没开口说话。过了很久,药汤快熬好时,明琬扶着昏沉的脑袋转头,才发现闻致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冷白的脸,呼吸匀称,眼睫纤长,是很安静的睡颜,不复先前的狰狞。
像只收敛了爪牙的大猫。
“世子许久不曾睡得这般安稳啦!”
丁管家躲在廊柱下窥探,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恨不得掬一捧泪出来。
也不知是在炭火边坐了太久的原因还是别的,明琬浑身烫得慌,思绪也混沌起来。她知道自己病情加重了,但实在没力气再起身折腾,遂将火候控制小些,温着药,抱膝坐下来休憩,没有惊动闻致。
闻致一觉安然无梦,睡到日落黄昏。
他睁开眼时,身上正盖着一条柔软的兽毛毯子。夕阳从屋脊树梢穿过,打下金纱般的光柱,尘土在空气中浮动着碎光,那碎光中,明琬搬着小板凳陪在他身边,雪腮染了蜜桃般的绯红色,碎发在风中折射出夺目的暖光,温柔静谧,仿佛刚才的张牙舞爪只是大梦一场。
她仍守着那灌热气升腾的汤药,时不时掩唇压抑轻咳,娇柔而又执拗。
自己怎会在这个女人面前酣睡?闻致捏了捏眉心,将毯子揉成一团。
明琬听到了动静,有些迟缓地转过头来,微张着唇呼吸急促道:“啊,你醒了?药熬好了,趁热喝……”
她站起身,却蓦地一阵头重脚轻。天旋地转间,她眼前发黑,随即一咕咚朝前栽倒,扑入一个冷硬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