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几人大门还没走出去,又见福全公公领着两小太监进来了。一时众人都刹住了脚,尤其徐公公和左少监二人,脑门上直冒冷汗。在针工局当差这么多年,今儿是头一遭,锦衣卫都督、司礼监秉笔和殿前总管这三个平日见也难得一见的大佛,竟都齐聚齐在针工局这小庙里。福全虽无实权,却是御前的人,他的意思等同于皇帝的意思。谢婴和黄程见了他,直觉不好。果然,福全推开来迎他的徐公公,笑盈盈地向谢婴做了个请的手势,“谢都督,借一步说话。”
谢婴无法,只得随他往廊上去,黄程也不由分说地跟了去……苏禾心跳得厉害,目光追随着几人,只见他们一面走一面叽咕,渐渐黄程的脸色不好看了,谢婴也十分严肃,走到拐角处几人大约说定了,又走了回来。掌印徐公公、苏禾和海嬷嬷,两边直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几人身上。终于,谢婴走下台阶,向小李子打了个手势,小李子会意,向两厂卫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即松开苏禾,苏禾心中大石落地,甩了甩被捏疼的胳膊。之后谢婴向福全和黄程作辞,领着小李子等人出了针工局,黄程见形势无可回转,也作辞出了门,只剩下福全。他吩咐苏禾,“赶紧收拾东西,今儿便随海嬷嬷去长春宫报到罢,”说着又看向掌印徐公公,笑道:“如海,好些日子没见,不请咱家进屋喝口茶?”
徐公公忙命人看茶。于是,福全公公、海嬷嬷等人去了正屋说话,苏禾则回自己屋收拾剩下几样零散东西,收拾完三个包袱,福全带来的两个小内监进来替她拿着。她过去正屋,在门口等了会儿,待里头说话声稀了她才进去,“奴婢已经收拾停当,可以起身了。”
……一行人走出针工局,日已西斜,天边一抹浅橙,渐渐的,天色愈来愈暗,仿佛稀释了的墨汁,浅浅地在天上晕染开,最后终于压过那抹橙色。走过顺贞门,本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庆幸中的苏禾,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真正离开针工局,进内宫伺候主子了。这倒也是好事,宫里数御前女官,主子娘娘的侍婢权力大些,次一级便是六局十二监中的管事姑姑们,最后才是她这等打杂的小奴婢。没想到才从刀口逃生便高升了,只是她还恍惚着,不知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待到长春宫,已是掌灯时分,各处正在上灯,整个长春宫灯火通明。针工局便从未这样亮堂过,可苏禾对那儿再熟悉不过,摸着黑也能寻到自己的屋,这儿呢,这儿有她的屋子么?她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檐下站班的,倒座房里说说笑笑的,一个也不认得。终于,海嬷嬷领着她去到那排倒座房中的一间,向里喊了声:“素问!”
里头的人应了声,不多时掀帘走了出来。海嬷嬷昨儿便已安排妥当,是而素问一见苏禾便明白了,也不用海嬷嬷多说,素问便上前接过一个包袱,一面为苏禾打起帘子,“你进来罢。”
苏禾见是她,心里踏实了许多,喊了句“素问姐姐”便随她进屋……素问她记得,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团团的小脸,很温柔和煦的一个宫女,上回她被苏莹罚站,冻得晕倒过去,便是这个宫女照顾她的。这屋子她也熟悉,当日她在这儿躺了一夜。素问引她入内,将自己手里的包袱搁在八仙桌上,又为苏禾卸下背上的包袱,三个包袱放在一处,旋即用粉瓷盖碗斟了杯热茶,递给苏禾,“先暖暖手,我才从值上下来,没来得及生火盆呢,你来了就好了,这屋子只我一个人住,往后有人同我说话,再也不冷清了。”
苏禾接过那茶抿了口,热流顺着喉咙直流到肚子里去,她便觉身上也热了起来。见素问又要解包袱给她收拾东西,苏禾忙拦道:“姐姐不必了,待会儿我自己来。”
素问应了声好,这又拉着她在屋里一通转悠,把箱笼橱柜都打开来,告诉她哪儿放什么东西,衣裳鞋袜该规置在何处,如此一一地领着她熟悉。苏禾十分感激,渐渐话也多了,“姐姐,我对这宫里不熟,也不知分派我什么活计,姐姐妹妹们好不好相处,这宫里住着多少位主子,都是什么性情,我粗手笨脚的,真怕得罪了人。”
素问笑了,“你凳子还没坐热呢,就想这些,有些事儿明儿我会说给你,有些事儿啊,得慢慢来,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呢,至于派什么活计,你既是针工局上来的,左不过是些针线活儿,也不急在今晚,你还没用晚饭吧,厨下在烧锅子,我领你去,正好认认人,”说着,亲切地拉了苏禾的手,就要出门。就在这时,帘外传来一声尖细的喊:“素问,快出来,有活儿派给你。”
“我都下值了还派什么活儿,”素问柔声抱怨着,拍拍苏禾的手示意她就在屋里等,而后自己掀帘走了出去。苏禾心下好奇,便轻手轻脚走过去,拨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只见素问和一身形高大的太监在檐下说话,那太监侧对着门,苏禾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这身影与沈阔十分相似。她惊喜万分,想掀帘出去,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沈阔在东厂监牢里呢,怎会到这儿来?待要再细看,那两人已说完话了,苏禾忙放下帘子往里走了几步,双手捧着热茶不疾不徐地抿着。素问掀帘进来,笑道:“我才说你今晚上不必伺候,这就打嘴了,来,你随我来。”
苏禾于是放下茶盏,跟了她出门。“娘娘派了我们什么活计?”
素问这就附耳悄声向她说了,苏禾登时脸红了个透,原来是皇帝指名叫她,端水进去为他擦洗身子,而皇帝从午后过来便与惠妃颠鸾倒凤,到这时辰了还没下床。苏禾不由想起去御前送荷包那日,皇帝确实在这事儿上很热衷,摆弄了她半时辰尚未入港,今儿在这折腾了一下午,他可真是铁打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