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自首,我说的话他们会信的,到头来还是一样的结果。”
杜恒熙僵住了,随后气急败坏地说,“你就真这么想死?”
“是。”小石头斩钉截铁地点头,随后软化了声音,“爷,您别忙了,求您了,就陪我一会儿行吗?我有话要跟您说。”
杜恒熙气红了眼,却又茫然得无计可施。他慢慢松开了抓着小石头肩膀的手,把他扶回了椅子里,盯着他看了会儿,黑色的眼睛在昏暗室内犹如金刚钻一样坚硬,他低声说,“你为什么不愿意活?你知不知道,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结束了。你还年轻,还有很多可能,你要是现在死,那就是白活了这一场,从前吃的苦都白吃了!”
小石头不为所动,只是抬起手往前伸,碰到了杜恒熙的指尖。
杜恒熙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攥住了自己。
小石头攥着他的手,把他向自己拉近一点,用了全部力气捏住,嘴里嘶嘶喘气,“爷,您知道吗,我十分羡慕金先生。”他略顿了顿,“金先生,真有福气。”
杜恒熙蹙眉,“你提他做什么?”
“您那时候把我捡回来,让我吃饱穿暖,后来还给了我名字,带我去舞厅,教我喝酒、骑马、打枪,让我像人一样的生活,您对我的每一点好我都记得,如果没有您,也就没有我了。”
杜恒熙垂下眼皮,没想到小石头记得这么多事情,心头流淌过一股温水,他抬起手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发,“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多陪陪我呢?你跟在我身边,我还有个人陪我说话,你就算以后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我也会尽力帮助你。”
小石头苦笑起来,“爷,对不起,我是很想陪着你,只是我心里有一个秘密,您要是知道了,会讨厌我的。”
说着说着,他突然猛烈咳嗽起来,杜恒熙慌忙抱起他,让他靠在怀里,给他抚了抚胸口,“好了别说话了,有什么等你好了再说。”
小石头缓过一口气,才说,“不,我必须得说。其实我早就知道马博志给您喝的是什么。可我没有告诉您,我一直说服自己是为了您好,不想让您痛苦,但其实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只有那样的您才需要我。”
果不其然小石头感觉自己依靠的身体僵硬了,连温度都好像一下变冷了下来。他更紧地抓住被自己紧握在掌心的那只手,生怕它会绝情地离开,所幸如他所料,在这种场合下,杜恒熙已经硬不下心肠。
小石头慢慢把脸向上扬,嘴唇贴上杜恒熙的脖颈,颤颤巍巍靠近了,皮肤果然是细腻柔软而冰凉的,他极近地闻到了杜恒熙的味道,一种独特的,能让他永久记忆的味道。
他出神地微笑一点,继续用低哑的声音说话,“我自私,只因为我爱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第一眼的时候就这样了。我爱的糊里糊涂,甚至生发了占有欲,我想如果您是真的疯了傻了成了病人,是不是就独属于我一个人了?面对现在的您,我会自惭形秽,但一个犯瘾的疯子就不一样了,别人畏惧嫌弃,我不会。但我知道这很可怕,我不能以爱为借口去伤害您。所以我不奢求您原谅我,只请您千万不要忘记我,否则我才是真正的白活了一场。现在能为你死,死在你身边我很高兴。”
他拼尽全力轻吻了吻杜恒熙的脖子,“爷,我知道您心肠软,我这样死了,您才能永远地记住我。能有这样一个方式,老天是善待我的。”
尾音低不可闻,把所有的话说出来后,小石头心中充盈了一股强大的幸福感。他睁着眼,目光定定地看着一处,眼神发直,好像虚无的空气中,出现了一片寒冷的荒原。
天与地的肃杀中,一个瘦小的自己裹着破棉絮坐在一具具冻饿而死的尸体旁,大道上走过一列马队,打头的男人威武神气,一身蓝呢校制军装,像一座山一样不可撼动。他身后跟着一匹步伐轻捷的枣红马,上面骑着一位身形单薄的少年,正朝自己看过来。
那人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在风雪呼啸间裹着件华丽厚实的貂皮大氅,一圈黑色毛领簇拥着一张雪白粉嫩的脸,下颌削尖,精致的菱唇水红,一双凉薄的丹凤眼,两颗眼珠子镶嵌其中,像浑圆剔透的黑珍珠。
自己仰头呆呆地看着那少年骑马过去,再后面紧跟着的是威仪煊赫的整齐骑兵,他目瞪口呆,觉得这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富贵气派景象,眼神好像牵了丝,迟迟无法抽离。
在队伍快走完时,红马竟去而复返,四蹄溅开碎雪,落在了他面前。
他将脖子抻直了,下巴抬得更高,冬日的阳光在眼前大面积的铺开,他有些目眩,满目金色的光彩。
少年俯身下来,身上披的大氅就落下一角。他偷偷地抬起冻得皲裂的手抓上去,皮毛是从未触碰过的柔软温暖,好像躺在一团被太阳晒透了的蓬松棉花上挨着火炉。
“你有名字吗?”
傻乎乎地摇了摇头。
“你想活下来吗?”
“想!”
那个少年端详了他一会儿,突然朝前方抬头说,“父亲,我想要一个人。”
清脆的嗓音像春日的百灵,仿佛万物复生,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由此开始。
杜恒熙看到小石头的脸上徐徐牵起一抹僵硬的笑,随后那笑容就永久地凝固在脸上,他带着这抹笑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