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归,芳菲落尽,热热闹闹的枝头只余下一树残蕊,但神都百姓赏花的热情丝毫未减,因为牡丹的花期到了。
春日百花荟萃,争奇斗艳,独缺牡丹。直等到春尽了,牡丹才姗姗来迟一般展开花苞。它才一露脸,前面三个月那些花都白开了。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神都车马流龙,此刻无论世家还是百姓都是平等的,都挤在洛阳花苑内观瞻百花之王的姿容。各种名目的赏花宴、牡丹宴、流水宴层出不穷,镇国公府内,明老夫人也在说赏花的事。
洛阳的牡丹年年都开,但今年不一样,今年册封了太子,而且宫里传消息说,女皇有意迁都。这对永徽旧臣可是一颗强心丸,明老夫人连着好几日心情大好,连缠绵多年的风湿也不疼了。
辰时,明家众人汇聚一堂,照例给老夫人问安。明老夫人视线缓慢从堂中扫过,越看越觉得满意。
真好,幸亏她前些年沉得住气,坚信李家定有逆风翻盘的一天,所以一直压着,没有给底下的孙儿孙女们说亲。现在看来,她可真有先见之明。
前些年明家失势,哪怕舍出女儿攀附,又能攀到什么好人家?但今日不同了,下一任皇帝姓李已成定局,他们作为前朝老臣,多年恪守君臣之义,等新皇掌权,还怕忆不起他们的好吗?
但高宗和章怀太子已故去多年,难免人走茶凉。明家和如今这位太子没多少交情,等太子登基,身边未必有明家的位置。所以,还需要用儿女姻缘铺铺路。
明家三房,如今活着的共有三个女孩、三个郎君,最大的明妤十七岁,最小的明妁十三岁,都进入了说亲的年纪,年龄梯度应有尽有,调度空间可谓十分富裕。
明老夫人越看越欣慰,她视线落到明华裳身上。少女颜色长得是极好的,今日她穿着一身茜红上襦,鹅黄色长裙,肩上系着蓝色披帛,坐在阳光下像一支清新柔嫩的海棠。
可惜是个没本事的。明老夫人再一次觉得遗憾,她早就说过让镇国公续娶,但镇国公总是不肯,大房但凡再多一个嫡女,明老夫人何至于扶这个阿斗?
明老夫人思定,缓慢开口道:“迁都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众人停下说话,都看向明老夫人。明二夫人小心应是:“儿媳听说了。”
明老夫人淡淡嗯了声,说:“我们明家的根就在长安,重回旧都是好事。迁都兹事体大,不是一时半会能安排妥的,不过,一些事我们自家可以提前准备起来了。镇国公,长安的宅子一直是你在打理,这些年国公府怎么样了?”
镇国公说道:“母亲尽管放心,我留了老仆看门,每年还会派专人上门打理,国公府的房屋院墙都好好的,没有荒废。但毕竟十五年没住人了,有些地方恐怕生了霉,总得彻底修缮一遍才能入住。”
明老夫人目露怅然:“竟然都十五年了。刚来洛阳时什么都不习惯,一转念,竟也十五年没有回去了。”
二夫人、三夫人跟着叹息,而小辈们却没什么动静。对明家第三辈来说,他们有记忆起就在洛阳,委实不懂长辈们对长安的情怀。
明老夫人看着孙女们茫然的眼神,愈发唏嘘:“我记得随高宗陛下迁来洛阳时,二郎和二娘才刚出生。难为你们小小一团,刚失了母亲,就要跟着朝廷迁都到洛阳。你们兄妹从小就省心,两人包在襁褓里,并排放着,一整天都不哭不闹。但只要抱走其中一个,另一个就大哭。丫鬟没办法,只能让你们两人挤在一张小榻上,连奶娘喂奶都要喂一个、抱一个。”
忆起儿女们的童年,镇国公也露出一脸感慨:“是啊。二娘小时候
就护食,喝奶喝得极凶,像有人和她抢一样,哪怕呛得打嗝,手指都要紧紧拽着二郎。二郎倒很礼让,被抢吃的不哭,脸被二娘抓红了也不哭,每日睡醒了就安安静静看着帐顶,小小年纪就有君子之风。”
那个时候三夫人还没过门,她笑道:“原来二郎和二娘从小就亲厚,真不愧是龙凤胎。”
明华裳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被长辈当着众人的面回忆她小时候如何吃奶,实在不能算做一件体面的事。
而且明华裳忍不住腹诽,父亲对他们兄妹未免太区别对待,她抓着明华章不放是护食,明华章不争不抢就是君子?那明显是他抢不过她啊。
明华裳尴尬地维持微笑,明华章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轻轻咳了一声,将镇国公、明老夫人的视线转移过来,及时打断他们回忆往昔。
吃奶的事他并不好奇,就不必拿出来说了。
明华章道:“父亲,祖母,我想参加科举,正好国公府故宅也需要修缮,不如我去长安打理公府,顺便找一个清净之地备考。”
明华章这话说出来内外皆静,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连落地罩外的小丫鬟都忍不住探头,悄悄打量里面的情形。
明老夫人忙问:“你怎么想起参加科考了?我们家有荫蔽,足以供你入仕,何必和那些穷小子一起挤?”
大唐的官制袭承前朝,高官子弟、公侯伯府都有荫蔽名额,这些人家的孩子不需要考核就能直接入朝做官,是朝堂官吏的主流。但近些年,官场中由科举选拔的平民官员也日渐增多。
前朝创办了科举取士,但没什么用,反倒是李家的皇帝们将这项制度拾掇起来。太宗朝便设科举常科,但更多是给世家子弟们镀金用的,直到女皇这朝,才有真正意义上的寒门进入官场,闯入这块被世家贵族垄断了近千年的领域。
臭名昭著的酷吏,很多便是从科举中选出来的。但像明老夫人这种老派元勋依然看不上科举进士,觉得那都是一群田舍翁、泥腿子。
一群人像饿疯的狼一样争夺寥寥几个做官名额,实在太有失风度了。他们家有祖宗传下来的荫蔽,何必自降身份参加科举?
明华章没有和明老夫人争辩科举的优劣,他说道:“若有真才实学,何惧和人同场竞赛?我若是连没有家学藏书、没有长辈指点的平民儿郎都比不过,那这官不做也罢。何况,国公府名下只有两个荫蔽名额,还是留给三弟、四弟吧,我想靠自己的能力入官场。”
一说起这个二夫人可打起精神了。他们家是庶房,有任何好东西都是大房、三房挑完后才轮到他们。府中有三个郎君,却只有两个名额,但凡需要取舍,必定是她的儿子被人挤下去。
如果明华章参加科举,那就不一样了。明华章说得好听,但每年来京城参加科考的学子足有上千人,录用的多则二十少则十人,这是名副其实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明华章要和那么多人争,怎么不得考个年。
这些年就是他们二房的机会。她的三郎今年十五岁,马上就能入仕,没有明华章在前面挡着,镇国公府在官场上的资源必然要喂给她儿子。
二夫人眼睛转了一圈,对明华章的态度立即热切起来:“二郎真是少年英才,凌云之志!我们镇国公府以军功起家,有些女子自家都落魄成什么样了,还笑我们明家没底蕴,若是二郎靠中了进士,将来跨马游街、雁塔题名,我看那些人还有什么话说!”
明怀远皱眉,道:“好端端的荫蔽不享,去考科举,是不是太辛苦了?”
二夫人暗暗掐了丈夫一把,用力瞪他,咬牙笑道:“你当二郎是你那不出息的儿子呢?二郎文武双全,考进士定不在话下。何况,二郎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