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明,陈五娘从一堆杂乱的梦境中清醒了。
寻常人家嫁女,天不亮就该张罗,至少要烧好热水让新嫁娘绞面,描妆,挽发换衣,娘家亲戚、闺中好友、村人邻居都会来瞧热闹和送亲,但现在不是寻常时候,陈家也不是正常嫁女,嫂子叔叔也懒得张罗,昨晚给陈五娘一桶热水囫囵洗干净身子,红穗觉得自己已是活菩萨,烧桶热水费了她一捆柴呢!
陆老太爷回去后,又派莫媒婆来了趟,送来嫁衣和红灯笼、红喜字、鞭炮香烛等物,陈家“嫁女”不要排面,陆家“娶亲”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陆家二太爷读过些书,又好面子,讲究礼节。
“还讲究个屁,净给我找事,这糊喜字要浆糊,我上哪找浆糊去?”
红穗捏着喜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抱怨了一通,抱怨归抱怨,到底不敢不听陆家的话,最后在院子里和了泥把喜字糊上了,又叫男人出来,把两盏红彤彤的灯笼挂在堂屋前。
颓败破旧的小院一张罗,竟有了几分喜气,陈二虎看了忍不住伸直腰板,心想也算对得起死去的哥哥了,五娘成亲,他贴了喜字挂了灯笼,上个月陈四嫁女,可是什么都没有的。陈二虎笑了笑,选择性忽略人陈四是正常嫁女,而他是拿侄女换银粮,将人往火坑推。
屋子里,陈五娘正对着床上的喜服发呆,昨晚又做了很多古怪的梦,梦见的东西很多,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陈五娘不知道这些情节会不会像先前那样应验,但她有种奇怪的预感和直觉,她好像重新活了一遍。
果儿跑进屋,一眼看见五姐双目无神的发愣,以为她是伤心,赶紧攥紧陈五娘的手给她出主意,“姐,你跑吧。”
陈五娘这才回过神,定下心神,让自己不再去想奇怪的梦境,她看着果儿的眼睛,用指头刮了刮果儿的鼻头,“不跑,嫁过去也好,至少有饭吃,就饿不着了。”
“可是那个陆七爷,听说是个大坏蛋,现在得了重病,马上就要死了。”
果儿着急的说道。
陈五娘抿了抿唇,果儿不是那种毫不知世事的孩子,所以她不想故作轻松的哄骗他,而是扶住果儿的肩膀说,“我不怕,先活下去要紧,你要是有事,或者没吃的了,就去陆家悄悄找我,我给你吃的,但你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你爹娘,懂吗?”
果儿眨着眼睛,眼眶里泛出泪花,忍住没让泪流出来,哽声说,“好。”
陆家迎亲的队伍已经到村口了,轿夫,喜婆,吹唢喇的,敲鼓的,点鞭炮的倒是一样不缺,热热闹闹,敲敲打打往陈二虎家里来。红穗心里那个高兴,眼看米银就要到手,进屋一看,新娘子还没换衣裳,张口又要骂。
倒是做叔叔的良心发现,难得说了句公道话,“这是五娘在家的最后一天,又是她大喜的日子,你少说两句,妮子,陆家的轿子来了,你快换喜服。”
陈五娘前几天总有些魂不守舍,人也呆呆的,经过昨夜纷杂的梦境后,竟然清明了不少,她低下头算是听了叔叔的话,接着起身将门关好,拴上了,将其他人都拦在门外。
“唉,我说……”红穗又要发难,她就看不惯小妮子这目中无人的样子。
“得了,让她自己换,他们要到了,我们出去迎一迎。”
陈二虎踮脚往外看,搓了搓手满脸迫不及待。
这话勾得红穗心痒痒,是了,去迎她的银子和大米去喽。
多少年没见过这样配置齐全的迎亲队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呜呜啦啦的喜乐声,还有空气中飘散的火。药味,在空旷寂静的小破村里格外明显,能走得动的村人慢腾腾往陈二虎家来瞧热闹,饿得只能瘫在床上的也推开窗往外瞧。
“哟,成亲咧。”
“什么亲,卖侄女!”
“那个病鬼只怕熬不到夏天,嫁过去就得守寡。”
“……”
村人奚落的议论声直往耳朵里钻,陈二虎和红穗却根本听不见。陈二虎一个劲儿冲迎亲队领头的男人,昨日那个车夫说感谢的话,“多谢陆家太爷,祝他老人家长命百岁,身体康健,老爷子是好人啊,好比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们忘不了他的大恩大德……”
知道的是陈二虎侄女嫁到了陆家,不知道的还以为陆二太爷救了他的命,是他的再生爹。
“吉时已到,起轿。”
伴随一声长音高喝,花轿抬起,喜气洋洋往安山村去了。
陈二虎对着远去的队伍作揖,红穗宝贝似的捧着米和银,猫着腰身贼似的回屋找地藏去了,这东西现在是命根子。红穗抱着东西回到屋子里,拿起枕头,正要把银子塞进去,突然尖叫一声,“我的长命锁呢?长命锁不见了!”
“定是她偷了,死妮子,看我追上去不撕烂你的嘴,扒了你的皮!”
……
花轿里,陈五娘拿出一个小布包,取出一把斑驳的银制长命锁瞧看起来,锁身两寸宽,一寸长,下面坠着三个黄豆大小的铃铛,年岁久了,小铃铛摇晃起来已经没有了清脆的声响,银子也被腐蚀的发青,做工也算不得很精致,却是陈五娘幼时珍贵的回忆。
这是三岁那年,爹娘请银匠造来给她辟邪的,陈五娘一直戴到十岁,本就是她的东西,后来才被三婶抢了去,说是替她保管,其实就是霸占。
刚才换喜服时陈五娘特意闩门,就是找机会将长命锁取走。
这是爹娘留给她的唯一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