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端一时语塞。郭信站起道:“袁相公若无他事,郭信便告辞了。”
袁端急忙站起身,叫住郭信道:“见诚且稍待。”袁端拉住郭信手臂,将郭信强按在窗边椅上坐下,自己坐在他身边,说道:“见诚兄,有些事我本不当说,但是你老兄之为人我是素知的,说与你,你万不会漏出风去,这才敢对老兄明言。”
郭信扭头看着袁端道:“宜直,朝政之事是你政事堂之责。我为御史中丞,只管监察百官,若有不当与我说之事,便不要说了罢。”
袁端正色道:“见诚,你是国家四品大员,朝廷重臣,莫非只管自身之责,便不管国家兴衰么?公既食郑国之禄,郑国之事,公便不闻不问么?”
郭信一愣,随即拱手道:“袁公教训的是,是郭信失言了。”
袁端道:“见诚,我知道你,向来刚正不阿,不肯为那些蝇营狗苟之事,然御史台中人便都如老兄一般么?俗语言知人知面难知其心,古来看似大忠大义,实则大奸大恶之人不一而足,见诚兄岂能任其乱了朝纲。”
郭信道:“相公所言之人是谁?以我观之,御史台中人,虽称不上大忠大义,然若说是大奸大恶却也有些言过其实了。”
袁端笑道:“我说的自然不是诸位御史,但御史之中却必有人受人指使,才以流言乱我大郑人心。老兄试想,北征兵马才回梁都,坊间便流言四起,第二日便有御史上疏参劾,天下哪有传的这般快的流言?且这流言编造的似模似样,有如亲见一般,若是不知内情之人,如何编造得出?若这流言传遍天下,且不说我大郑百姓民心如何,只这边疆将士的军心便已不稳。那时我大郑内忧外患,便有亡国之危。见诚,这流言必是别有用心之人有意散播,要乱我朝纲,他好从中取利。”
郭信悚然一惊,默然有顷方道:“今日郭信受教了。是我思虑不周,未曾从全局考量。不想我年已五旬,方知昔日之非。我囿于御史中丞之职,目光短浅,见识浅薄,今日方知世间广大,人心似海。淡墨公要我如何做,郭信从命就是。”
袁端道:“见诚兄胸襟坦荡,襟怀磊落,闻过则改,知过不讳,学术之精纯,实在令袁端佩服。袁端别无他请,但请见诚兄劝说诸位御史撤下奏疏,将这事晾上些时日,慢慢也就淡了。”
郭信道:“相公这个‘劝’字用的极切。我无权命下属撤回奏疏,也只能劝了。袁公放心,郭信定当尽力而为。”
正说着,忽听院中一阵响动,袁端扭头隔着纱屉望去,只见一人摇摇摆摆进了院门,守门的兵士与小黄门皆控背问好,原来却是方旭来了。
郭信也看到方旭进院,便站起辞行。袁端也不再留,便送到中堂门口,命小黄门送了出去。
郭信走出屋门,方旭正走到阶下,郭信与方旭见了一礼,也不多话,便自去了。袁端下阶搀住方旭手臂道:“青篱公可大好了?何不再好生休养几日,如何便急着来值房?若有事,我便差人去府上请示也是一样的。”
方旭呵呵笑道:“承宜直关心了。唉,年纪大了,身子总是不大自在,然若病愈了,却又待不住。在家里待了这几日,早已憋闷,若再待下去,只怕又要闷出病来。是以今日便来值房看看,便不能为诸公分忧,只为散散心也是好的。”
袁端搀着方旭步上台阶,原在北屋的张铨、蔡耸、崔言等人都迎了出来,一一与方旭见礼问好。方旭精神颇好,与众人一一答话,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南屋。待方旭坐到榻上,众人又闲话几句,方才各自去忙。
见众人散去,方旭对袁端道:“宜直刚见了郭见诚,想必又是一肚子气罢。这老汉总是一副要吵架的模样。”
袁端放下刚拿起的文书道:“可不是。这老汉梗着颈子,便如铜头铁脑壳,刀枪不入一般,任凭你如何说,他只是油盐不浸。我是没有力气与他争了。”
方旭道:“有何事你要与他争?便争也是白费气力。”
袁端道:“方公在家养病,原本不知。。。。。。”说着便将御史上疏参劾李允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又道:“我这要他命御史撤下奏疏,他却如何也不听从。我本不愿放他走,他见方公你进院,这才借机走了。这老汉虽是横直,却也有滑溜之处。”
方旭听得已是笑了,道:“宜直,非是我翻旧账,当日你若依我惩处谏官姚礼,只怕便无今日之事了。”
袁端笑道:“方公说的是,是我太过执拗了。当日若是拼得惹起一场风波,便少了日后多少事。即便谨小慎微,也还是使得徐少保辞了官,使我大郑少一柱石,此皆我之过也。”
方旭道:“过去之事,不提也罢,日后你我二人还当齐心才是。古人讲‘将相和,国家兴’,若是你我二相尚且不齐心,国家又如何兴盛?”
袁端道:“正是如此。方公既病体痊愈,日后政事堂自是以方公马首是瞻。袁端愿辅助方公,兴我大郑。”
方旭满意地点点头。窗外一阵凉风袭来,抬头望去,一团乌云飘来,遮住了日头。风雨欲来了。
五月二十七,一夜小雨过后,天气凉爽许多,不再燥热难耐。昨日将几份弹劾奏疏驳回之后,今日已无御史为边将之事上疏,其他衙门与边疆战事相关的奏疏也只有三份,连在左掖门外等候的各官员也皆已散去。袁端心中得意,知是郭信下了大力气,却不肯表露出来,只淡淡对崔言道:“这三份也一并驳回了。”
方旭看了袁端一眼,心知昨日他并未说实话,却也并不在意,箭在弦上,无论如何都不得不发了。这事虽压了下来,消息却传了出去。旬日之间,必定传遍郑国。起事时机已到,只要事成,定然天下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