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内容引自《博物志》第十一卷第三十四章。
有一种昆虫,其外侧覆有一层鞘,对翅膀起保护作用。圣甲虫正是这样的昆虫。这些昆虫的翅膀薄且易折,不长针,但体形大的种类生有很长的角,角的顶端分岔,形成两个锯齿状的触角,这锯齿状触角自由开合即可夹起物品。这些昆虫被当作护身符,挂在孩童的脖子上。尼基蒂乌斯[1]将这类昆虫称为卢卡尼亚(意大利南部地区)之牛。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种类的圣甲虫,会一边倒退行走,一边用腿推动巨大的粪球。它们的幼虫由卵孵化后便蛰伏在这粪球中,度过严冬。还有别的种类的圣甲虫能一边飞行,一边发出嗡嗡的振翅声,或是尖锐的鸣叫声。也有的圣甲虫会在夜里持续鸣叫,并在暖炉或墙壁上钻出许多小洞。朗普利德斯(希腊语中意为屁股发光)在夜里,其腹部及屁股可发光,亮得像火。它们展开翅膀时便会发光,合上翅膀时则变暗。蟑螂则与之相反,它们在黑暗中吃食过活,避开光亮,有时在潮湿而温暖的浴场等处繁殖。同一种类的大型金色圣甲虫会在干燥的地面掘土,建造巢穴。它们的巢穴形似小小的多孔海绵,其中贮存着有毒的蜜。色雷斯的奥林索斯[2]附近有一片小小的区域,只有这种昆虫无法在当地生存。因此当地被人们称作坎塔罗雷托罗斯(意为金龟杀手)。
提到圣甲虫,我便想起古埃及人所崇拜的神圣黄金虫[3](神圣金龟,即蜣螂[4]),不过普林尼在这里指的是甲虫,即鞘翅目的普通昆虫。他在这一章节中滔滔不绝地列举了七种圣甲虫,我们逐一将其与日语中的昆虫名对应起来吧。
首先,角很长且分成两岔的大型圣甲虫明显是指锹甲虫。它被称为卢卡尼亚之牛,一定是因为长而弯曲的角看似牛角。即使到现在,法语中的卢卡奴[5]也指的是锹甲虫。这种昆虫在法语中还有另一个名字,叫作“飞翔的鹿”[6]。
接下来出现的“推动巨大的粪球”的圣甲虫正是被古埃及人视作永恒生命之象征的蜣螂。关于这种昆虫,我曾在拙作《幻想博物志》中略有描述,这里便不再重复。
一边飞行一边发出嗡嗡振翅声的圣甲虫或许是鳃金龟[7]或雪隐金龟[8]的同类,在室内的家具或墙上打洞的圣甲虫大约是日语中叫作报死虫[9]的小甲虫,由英语的Death-watchBeetle直译而来。
屁股发光的虫就是亚里士多德在《动物史》中经常提到的土萤虫。原本并没有土萤虫这一种类,只是将翅膀退化、无法飞行的雌性成虫和发光的幼虫俗称为土萤虫。拉丁语中叫作奇金德拉[10],这也有发光的虫子的含义。十九世纪的小浪漫主义[11]诗人泽维尔·佛诺雷曾用“草丛中的钻石”这般美丽的比喻来形容这种昆虫。普林尼在《博物志》第十八卷第六十六章中也提到了土萤虫,请见下文:
这一时期(寒冷的季节)?束后,就到了播种谷子和玉米的季节。在大麦成熟时播种即可。值得感谢的是,在大麦成熟、谷子和玉米的播种期将至之时,便会有征兆告知人们。这征兆来自夕阳西下时分,在田野中发光的奇金德拉。希腊人称之为朗普利德斯,是一种散发星光的飞虫,而当地的百姓则称其为奇金德拉。对于大自然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亲切友好,我们必须心怀感恩。
紧接着屁股发光的虫之后出现的蟑螂就无须多加说明了。最后那“大型金色圣甲虫”到底是哪种甲虫,有些难以判断。法语译本的译注中写道,这可能是鳃金龟的同类,但这位译者似乎也不大有把握。奥林索斯位于希腊北部,是马其顿的哈尔基季基半岛的古代城市,附近竟有一片区域令这种甲虫无法生存,这说法非常有趣。当地会产生具有杀虫作用的有毒气体吗?普林尼未记述其理由,令人感到愈发神秘。
继甲虫之后,我来引用一些关于蝉的内容吧。同样出自《博物志》第十一卷,是第三十二章的内容。
蝉有两个种类。一种较小,是最先出现、最后死去的那种蝉。它们不会鸣叫。比它们稍晚一些羽化飞出的是另一种会唱歌的蝉,被称为阿克塔斯(鸣叫的蝉)。体形较小的蝉叫作特提格尼翁(小蝉),体形较大的蝉时常鸣叫。不过这两种蝉中,会叫的蝉净是雄性,雌性则是沉默无声的。东洋人食用蝉。据说连生活富裕的帕提亚人[12]也食用蝉。交配之前的雄性蝉好像特别美味,雌性则是在交配后,怀有白色的卵时味道最佳。蝉交配时,腹部与腹部相接。它们的背上生有一个极其尖锐的突起物,以此在地上掘出幼虫的洞穴。蝉产下的幼虫起初像蛆,不久成长一些之后,便被称为特提格美托拉(蝉之母)。到了夏至,它们会在特定的夜晚破壳羽化,飞上天空。这些刚蜕皮的蝉既黑又硬。
这一部分和往常一样,大多依照了亚里士多德的记述,但其中也会不经意地蹦出比如东洋人有食用蝉的习惯等,不知出自何处的片段。这一点倒是非常具有普林尼的特色。下面我将接着引用第三十二章。
在所有的生物当中,只有蝉没有口。蝉具有一根像舌头一般的长针,作为口的替代。这器官位于其胸部,用于舔食露水。除此之外其他部位,也就是腹部,便再无其他器官了。蝉被驱逐飞走时,会排出像水一般的液体,这正是其吸食露水为生的最佳证据。蝉也是唯一一种没有排便口的生物。其视力极弱,人若一边伸屈着手指一边接近,它们会将手指当作会动的树叶,并飞到人的手指上。有些人将蝉分为两类。一类是嫩芽蝉,其体形较大。另一类是小麦蝉,又称燕麦蝉。它们确实会在谷物变黄时出现。蝉不会在树木生长稀疏的地带繁殖,因此即便是昔兰尼(非洲北岸的希腊殖民城市),也只能在城市周边见到蝉。平野地带、寒冷的森林以及树荫深重的地方也没有蝉。栖息在不同地方的蝉,相互之间也有区别。例如,米利都[13]地区(小亚细亚的爱琴海沿岸地区)只有少数几处有蝉繁殖。在凯法利尼亚岛[14](伊奥尼亚群岛中最大的岛)上,蝉则集中生活在河岸的其中一边。雷焦(南意大利的城市)地区的蝉全都是沉默无声的,但若去到河对岸的洛克里(依旧是南意大利的城市)地区,就能听到热闹的蝉鸣。蝉的翅膀与蜜蜂翅膀十分相似,只因其体形更大,翅膀也生得更大一些。
这一部分的文章依旧是以亚里士多德的记述为基础,只随便做了些变动。事实上,蝉通过将口针刺进树皮的方式来吸食树汁,但古代人一致认为蝉主要吸食露水,包括亚里士多德也持相同意见。此外,亚里士多德明明只写过“蝉的胃中没有排出物”,却被普林尼大胆地改成“没有排便口”。这里该夸赞他勇气绝佳吗?嫩芽蝉和小麦蝉这种分类也是普林尼独创的,大概是参照蝉出现的时期分的类吧。嫩芽蝉应当是春蝉,小麦蝉则应当为秋蝉。
普林尼在此之后提及了蝉的发声器,并承诺会在后文详述,这一部分同样位于《博物志》第十一卷,来自第一百一十二章。但这部分也完全是对亚里士多德的现学现卖,就不特地在此引用了。我试着寻找是否有依照了亚里士多德同时又体现了普林尼独特风格的内容,便发现了这篇幅很短的第三十七章。这一部分谈论了昆虫的诞生与成长。
昆虫诞生的方式各种各样,还有的昆虫从露水中来。初春,卷心菜叶上的露水因太阳的热量而凝?成珠,收缩成谷粒大小。此时,便有一条小小的蛆虫从中爬出。蛆虫继续长大,三日之后便成为毛虫。毛虫逐日成长,最终被包裹在坚硬的外壳里,静静躺着。只有被人触碰时,才会动一动。包裹它们的是一种叫作茧的蜘蛛巢。随后外壳破裂,从中飞出一只蝶。
当然,这无疑是对亚里士多德的现学现卖,但普林尼将内容总?成这样简短的小段,又让人不得不去关注普林尼在其中的独特风格。菜粉蝶被普林尼这般记述一番,也该知足了吧。下面引用的第三十八章也有类似的内容。
同样,有些昆虫生于地上存积的雨水之中,还有些昆虫生于木材之中。例如衣蛾和马蝇都生于木材之中。此外,湿气极重之处会到处生虫。这么一说,还有绦虫之类的虫,它们生于人的体内,全长三十步距,有时还会超过这个长度。
接下来引用的第三十九章,也是同一种风格。
有虫生于死人的肉中,也有虫生于活人的肉中,还有虫生于人类的毛发中。执政官苏拉[15]和一位最著名的希腊诗人阿尔克曼[16]便是因这恐怖的虫病而死。这种虫有时也长在鸟的体内,山鸡若疏于沙浴,可能会因这种虫病而死。在有毛发的动物当中,人们认为只有驴和羊可免于遭受这种虫害。这种虫还会生在某种布上,尤其是被狼杀死的羊的毛织成的布。此外,据我所读过的某本权威书籍记载,我们沐浴的水中格外容易长这种虫。连蜡中也会长出一切动物中最小的动物,所以这也不是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事。还有另一种虫长于太阳晒干的污物之中,它们可凭借后肢轻快地跳跃,因此被称作佩塔乌利斯特斯(希腊语意为曲艺师)。洞窟中潮湿的尘埃里也会生虫,这些虫长有翅膀。
这一片段中未明确记录虫的名字,不过一看就知道,前半部分提到的虫应是虱子。古代人会染上一种叫作普特里阿西斯(虱病)的可怕疾病,并坚信染上这种病的人一定会死,因此他们对虱子的恐惧比现代人多得多。普鲁塔克在《希腊罗马名人传》中关于苏拉的小节中,列举了六个名字,皆是相传从前被虱子侵食而死的人。据称,若染上这种疾病,人的内脏会出脓,肉会腐烂,整个人都会变成虱子。当然,现实中并没有这样的疾病,也许对于古人而言,这是一种类似艾滋的病症。普林尼在《博物志》第七卷第四十三章中,痛心地哀叹了极为光荣的幸运者苏拉的不幸。他在生命即将终?之时,染上了难治之症,皮肉腐烂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