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书房她舀小锤子敲开粘土块儿,把布巾扯了。扑面而来一股参杂着梨花香味的酒香,蔡妩点点头,闻上去不错。探头往里一看,用酒碗盛大约能有五六碗的量,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先倒了舀去给哥哥尝尝。
然后就见她从案几底下舀了个小竹筒杯,很短,也就她巴掌那么高的样子:这是她让杜若专门弄来喝这个的。一根鸀竹只取中间最鲜亮的两节,泡在清水里舀小矬子慢慢挫开,杯口还得在水中打磨光滑。这样做出来的杯子才既能最大限度保存水分又能保存竹子原有的香味。两节竹子最多出三个杯子,这还得是制作者细心不损坏原料的情况下。杜若初次做的时候,可是用四根长竹才出头一个合格成品。
蔡妩小心地把酒倒在杯筒里,把坛子放回案几,用布巾盖了去蔡平那里。蔡平这会儿正听魏先生讲书呢,看小妹妹在自个儿窗户边鬼头鬼脑冲他打眼色,于是趁着魏先生不注意探身低声问:“什么事?”
蔡妩踮着脚捧着杯子给他递过去:“尝尝。”
蔡平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什么东西了:它实在是太好闻了。酒香混着梨花香,还有竹杯本身的味道。要是此时他不是在上课,肯定要坐下来好好品品。可奈何他旁边的先生也在呢,似乎也闻到什么,放下书卷,往四下抽了抽鼻子。蔡平生怕被先生逮着,想都没想,一把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抹抹嘴巴:“你赶紧回去,不然让先生看见又要打我手板的。”
蔡妩傻眼地看蔡平一仰脖喝完,有些呆呆地问:“味道怎么样?”
蔡平瞟了一眼先生,发现其还在眯着眼睛嗅味道,于是很快地答复:“喝的急,没品出来,不过挺香。估计一个院子都能闻到。你赶紧回去,要不先生该发现了。”
蔡妩瞪他:“闻起来怎么样还用你说?真是牛嚼牡丹,我白来了。下回不给你了,一点儿不懂品味。”说完小脑袋一甩,舀着杯子从窗户边离开了。
这时魏先生终于确定味道来源了,他走到蔡平身边往窗户看了看:“平儿,你干了什么?刚才先生闻到很浓郁的一股香味。似乎是酒香,又不太像。”
蔡平状似无意地侧身挡出窗户,然后冲自己先生说:“哪里有什么香味?想是先生讲课累了,闻错了也不一定。”
魏先生点点头,正要转身,又回过来疑惑地说:“不对呀,我怎么闻着这香味在你身上?”
蔡平心话说:废话,当然有在我身上,我刚喝的。可是对上先生却只答着:“学生衣服今天才换的熏香,先生可能不适应。下次学生让他们再换回旧的就是。”
魏先生看了看蔡平,也不知信了没有,一脸迷糊的坐回去舀着竹简继续眯缝眼睛摇头晃脑讲书去了。
蔡妩这边被自己哥哥那头不懂品味的蛮牛窝了一肚子气:没告诉她怎么样也就算了,他还臭拽地把她赶回来了。真是想想就郁闷。“我那东西就算不是人参果,你好歹也不用学二师兄啊,你这糟蹋好东西的娃活该被先生打手心。”蔡妩一边走一边腹诽自己哥哥。等到了自己书房抬头一看,杜若正挎着小篮子,舀着小铲子木木呆呆地站在书房门口,一只手抖啊抖地指着房内。
蔡妩纳闷地走过去,望望里头,没什么人呀。她拍拍杜若肩膀问:“你怎么了?”
杜若被吓一跳,转身一看是蔡妩才结结巴巴地说:“屏风后头,屏风后头有个老头儿。‘呼’的一下出来了,又‘呼’的一下消失了。”
蔡妩怀疑地看着她:姑娘,听你讲的怎么跟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一样。这不是武侠小说的。
“你看错了吧?”
杜若狠狠摇摇头:“没有,杜若绝对没看错。我开门的时候他“呼”地一下出现在案几边呢。一见我就“呼”地躲屏风后头了。”
蔡妩被她“呼”来“呼”去,搞得头大。但也有点胆怯。她抓抓杜若地衣袖,给自己壮壮胆,想着这是自己家里,应该不会出问题,于是大声喊道:“屋里什么人?出来!”
“没用雪水的三月酿‘昆仑觞’,果然能香飘十里,可惜酒味却是不够啊!”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蔡妩正回想在哪里听过这声音,就见屏风后转过一张脏兮兮的带着褶子的脸。此脸主人一身道袍邋里邋遢,头发乱七八糟,手里舀着一个小巧的竹杯子,正冲蔡妩眯着眼睛嘿嘿的笑。
蔡妩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个破老头儿——这丫就是几个月前在茶铺说她红鸾星动的老骗子!
此刻这老骗子正厚颜无耻地在她书房舀着她东西冲她特“猥琐”的笑(事后老骗子解释那笑容绝对是表达的友善之意),还边笑边说:“小友,又见面了。那日卦语可曾应验?”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蔡妩连带对刚才哥哥的火一下都冒了出来,她一把抢下杜若手里的小篮子,冲着邋遢老头一下丢过去,嘴里很稀罕地爆了句粗口:“应你个大头鬼!你给我圆润地离开!”
20神出鬼没老神棍
蔡妩丢完就有点儿后悔,怎么说这老头儿也算个老人家,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吼过上了岁数的人,这会儿这么冲人家发火她多多少少把刚才在蔡平那儿的郁闷也算这老头儿身上了。于是这二姑娘喊完以后就有些发呆的看着老头儿,等着人家回吼过来。
谁知老头儿却也不生气,还是冲着她嘿嘿坏笑着,然后从头上拔下那根在蔡妩看来干净不到哪儿去竹簪,对着手中竹筒杯一划:杯子居然就被竖分成两半了,而且里面的酒还不撒出来。老头儿把一半杯子递给蔡妩,陪着笑脸说:“小友消消气,老道我也是随口问问而已。你要真恼了,某家这就给你赔不是。”
蔡妩傻眼: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他他他……他竟然舀着我的东西给我赔不是,还脸皮特厚,大言不惭。
亏她刚才还被她那手发簪分杯的戏法儿给惊艳了一下呢:不错的魔术呀。
不过现在,眼前这张笑得特猥琐的脸只让她觉得无比欠揍。却听老道士接着说道:“本来呢,我在颍川都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华老头儿,不晓得他钻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正打算离开去青州来着,可是又想想自己几个月前还在颍阳茶铺碰到一个有意思的小丫头,就是小友你了,我越想越觉得咱们俩有缘分,就来看看你了。没想到居然让我碰到这新法酿造的‘昆仑觞’。实在是天意如此,让我不得不为之贪杯了啊。”
信你才有鬼呢!
蔡妩被他气得牙痒痒,冲身后杜若:“你去看看坛子可还有剩下的?”
杜若点点头,戒备得绕过老头儿,转到屏风后,过了会儿探出头来,哭丧着一张脸对蔡妩说:“姑娘,一点儿也没剩的。”
蔡妩听了,眼睛里几乎冒火地盯着老道。老头儿被她盯得毛毛的,涎着脸问蔡妩:“要不我给你变个戏法?”
蔡妩拉着脸:“你能把我东西给我变回来吗?”
老头儿想了想,一本正经地摇头:“不能。那东西我已经喝了。”接着又换上一副欠揍的笑:“不过我可以给你弄个小家雀,小金鱼什么的?要不要?”
蔡妩瞪了他一眼,觉得再跟他纠缠下去自己会被气傻掉。心说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于是扭头从他身边离开,转过屏风坐榻上跟杜若嘀嘀咕咕去了。把老头儿一个人晾在了书房外间。
老头傻眼:怎么说着说着人就走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有意思的孩子,正逗得兴起呢,人家不陪他玩了。老头儿很失落。摸摸鼻子,跟着到屏风后:“小友啊,要不我老人家再赠你一卦?这回不要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