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老谷爷这样的大萨满上门了,朱植就有把握说服他全力支持自己,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但涉及到细节估计还是要拉锯讨价还价一下,这个老头可不那么好打发。
但只要思相工作做通,有他一句话,西阳哈、杨木答忽这样的大族长任何小心思都没用,敢不听大萨满的,真的就会被族人抛弃,脱离群众就会被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所淹没。
朱植又怎么会不懂这一点,他玩的就是套路,他是藩王,谈的都是大利益,可不是几毛钱的小事,你坚决不上套,不上道,那就等着吧,条条大路通罗马,并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朱植为什么要请诸部族长来参加晚宴,就有那么点威慑的味道。看到了吧,你们的大萨满已经接受招抚,那你们还等什么,赶紧更诚心实意一点奉大明为正朔,做大明的臣民,北元什么的要离他们更远一点,如此才真正千秋万载,与大明同在。
这时旁人一退,朱植得先让这位大萨满心悦诚服,这样人家肯发挥主观能动性,后续事情才好办。于是他走回帐落坐,便问道:“不会这片土地上的所有语言文字,老谷爷你都能精通吧?”
“要精通何其艰难,但读懂能用却是不难,大理、西域诸邦国文献就不懂了,乌斯藏吐蕃文算是一知半解吧。”老谷爷自豪一笑,其实他已经从史家奴那里得知,这位辽王有请喇嘛来传习佛法的打算。
对此他不打算大力支持,但也不反对,刚才就通过史家奴之口转达了他的意思。朱植转出帐去吩咐下属,他听到了,自然也明白朱植的打算,但正常晚宴总比鸿门宴好,这个典故他知道。
只要不反对就好,到时喇嘛来了你总要出面接待沟通一下,共同话题还是有的,这就好办。朱植又接着问:“那么老谷爷的藏书里,可有古渤海国典籍?”
“这却是没有,唐时的渤海国在辽国时改封为东丹国,但说来惭愧汗颜,渤海国也就是东丹国,其典籍毁于辽金交替之际,至今未得留存。”这位殿下的思维跳跃极快,但却有迹可循,老谷爷却是懂了,仍如实回道。
朱植有些可惜道:“这真是遗憾啊,观史而知今,本王此次到辽东举办秋捺钵,其实就是招抚女真诸部为大明子民,当然也是为了这片黑土地的长治久安,繁荣昌盛,而不是让他毁于战乱,流于蛮荒,诸部沦为野人。这在史上可考,未来千年依然将走到一起成为一个国家,我们今天做了什么都将为后人铭记,不管老谷爷你愿不愿意,因为这片土地连在一起,并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
“千年之后仍会走到一起?殿下如何得知?仅因为地理?”老谷爷有点震惊,一方面觉得这位殿下说得很有道理,一方面觉这还是很有隔阂,但有千年啊,那还是有可能的。
朱植也神秘一笑道:“不仅是地理,还有共同的外敌,或者我们大致相同的外貌,黑头发,黄皮肤,有这些相同的,我们求同而尽可能地存异,这不就已经够了?如果我们今天都愿意努力一些,将来所受的劫难也许就少一些,这从长远看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向左向右皆是你们的选择。于大明来说,影响其实不算很大,但北方边境也将受到极大冲击。”
对方说得云遮雾罩,似乎完全不着边际,也没个主线,但越是这样,老谷爷就越觉得有这非常有道理,因为智者往往不宜做人主的裁决之事,但考虑得比较全面慎密,所以这容易起疑,他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一睁眼道:“莫非……外敌从极北之地来?北山女真?还是北元?”
呵呵……这老谷爷你是猜不到的。朱植也不说破,继续道:“大地虽广,但其实有穷尽,大明到关外女真诸部并无江海阻隔,任何外敌只要得了关外又怎么不窥伺关内呢?所以大明必须要招抚女真诸部为大明子民,把这片黑土地经营起来,这么说老谷爷你就懂了吧。”
“那么女真诸部必须要彻底放弃使用蒙古文,北山女真太远了,辽王殿下可有打算?”老谷爷有点不淡定了,北山女真是白皮肤的,欧罗巴混血种几乎占全族人的一半,这事老谷爷知道一些,所以理所当然地就觉得北山女真是个大敌。
他曾经去过西域非常遥远的钦察汗国,更去过北方极寒之地北山女真的古里河、兀的河一带,深知北山女真的野蛮保守排外,如果他们南下扩张,辽东诸部女真可能打不过。这不在于武器落后与否,部族管理方式健全与否,更在于精神内核,作为一个有超越普通人眼光的智者,他深知这一点。
朱植苦笑道:“虽然本王也很想招抚北山女真,但有点不现实,除非大明有船队开到北海混同江出海口,再从那儿走陆路北上,不然到不了北山女真就得被冻回来。可船队只适合入秋北上,还是鞭长难及!”
“如果殿下真有意将北山女真也一并招抚,我们可以偿试促成此事,但也很难保证一准能成,那殿下就要做最坏的打算。北山女真那是不打则已,一旦动手了,哪怕只死了一人也必须一次将其全族覆灭,否则连我们都不得安生,那是给我们招来无尽灾祸,殿下明白了吧?”老谷爷掷地有声地说。
有这么严重?看来自己想简单了,那群野人可能真的很不好惹,连这个大萨满都忌惮不已,说明其部族军战斗力相当可观,不然火尔哈女真在大明看来都是很野蛮,但他们至少有一定的文明气息,而北山女真野人到底什么样子,还说不清楚,不过也绝不是三头六臂,小心一点是应该,但也用不着极度重视。
稍一寻思,朱植还是暂时放下这个问题,微笑道:“本王明白了!先礼后兵!先一步只要是能做做生意就好,能不打当然更好了。大明在辽东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敌人,我们还是以求同存异,共同经营土地,建立城镇,以长远发展为大明及女真各部做贡献,为子孙造福为主要基调,对此大萨满有什么建议,我们都可以商量着办。”
“殿下的策略与要求,这无懈可击到令老夫心惊肉跳啊!”老谷爷难得地露出了一脸苦笑,随之又道:“这么大的事,老夫还是要与诸位大萨满都商议一下,不然他们会猜疑老夫是不是私受了殿下的好处,所以晚宴老夫心领,勉强露个面,殿下你意下如何?”
进一步安抚诸部族长,这样也算达到朱植的目的,他当即点头同意,话谈到这一步,接下来是他们内部磋商,朱植这边也要有个章程,让长史夏良卿牵头、与祁大有、陈美、张继、贾元仪出面与他们多洽谈几次,把大框架与细则初步敲定,大会那天就不再谈,会后再议三个行都司的建立,想必就没有矛盾,至少这方面的争端就少了。
已经大晚上了,萨满虽然吃浑,平时没有特定的饮食禁忌,但老谷爷个人有点特别,为了养生长寿,吃喝方面多食粟、麦、果品,油也吃他自己从一种草药中熬出来的油,加上参油等,浑腥很少沾,绝不吃动物油。
“那么敢问老谷爷,你高寿几何啊?酒能喝吗?”既然晚宴他不便出场太久,那朱植就要给他备好晚膳,顺便就问道。
老谷爷笑道:“果酒能喝,一般粮食白酒也能喝一点,殿下看着老夫还健旺,背不驼也能跑能走的,连拐杖都不用,其实这身体不太好,已九十有六啦,早该去伺候太阳神了!”
朱植笑着安慰,带老谷爷走出大帐,引到东侧一座小帐,纳喇绵里朵还坐在帐中无聊地等着,见朱植送老谷爷回来,抱怨朱植竟与他谈了这么久,害她苦等,老谷爷就翻译了一遍,笑着怜爱地训斥。
随后,朱植就只能失陪一会儿,另一侧平时召集诸文武议事的大帐布置一下就可以作为宴会场地,等办好这些诸位族长也就到了,分案而坐,一两人一张条案,只有三十来人加上陪客的十几个,这并不算多。
众人入席后,朱植也只出来举杯邀饮坐了一盏茶的功夫,等老谷爷上来露个面,便一起退场让大家尽兴,两人还可以继续谈点事情,一个博学,一个视野开阔,还是很能说到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