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那郎君便在前一个寮口停下了,他的左眼瞧的很是清楚。
狭目幽深,鼻梁坚挺,薄唇紧抿;鬓边渐染白霜,脸上隐含雷霆之势。他的两眼微眯,两道剑眉轻蹙,定定的看向远方时,便是无声无息,亦叫他心中没得一紧。
一股杀气从那具身子里向四方扩散,直叫胆怯者热血沸腾,颓废着精神抖擞!
若此时他仍怀疑此人身份,那他这么些年在这淮河边上便白熬了!
赫赫有名的徐大将军,有胆量,有谋略,不惜命!
三年对敌,罕有败绩。若金兵晓得对战的是他,每每闻风而逃!
矮个再度将背挺了挺。
城墙外马蹄踏响,矮个心中窃喜,有援军消息了么?有粮食了?
那边独臂青年对徐守中道:“将军,回吧。”
午后,再有一个时辰,矮个便可换岗回去歇息了。但他觉着十分兴奋,似乎一场大战便在眼前,己方的胜利已然在望。其余士兵皆已知晓主将的好消息,那般模样,可不是伤势大有好转么?
身后马蹄踏响,矮个不由回头,见城内街道上骑兵十人一对,居然是要出城的模样。
他心中一惊,转而一喜!
果然,徐将军身子好了,大将军的气势便出来了。
这么些日子窝在城里,由得那群金狗叫嚣,太叫人窝火了!瞧着吧,你们吃马肉,咱的马可还是精神着呢!
矮个咧嘴一笑,握枪的手又紧了一紧。
从此,每日骑兵十人,出城巡视。
城门庄重的开,威严的关,直将那群金人蒙的一愣一愣的,好几日不敢过江来。
但援军依然未至,粮食不见踪影。
此时寿州城的身后,是广袤肥沃淮南平原,但因了战祸,几乎荒废。人们早已逃至更远的江南路,两浙路。若此时骑了马去周边的村子里转一圈,可以断定,不会有一颗粮食在等着他们。
夜晚,城内府衙所在。徐将军与武功郎陈昌明就着灯火看了一回舆图,四喜端了药碗过来。徐将军接过,一饮而尽。
“城中粮食只能支撑三五日。如此,若援军不能及时抵达,金兵早晚知晓咱们虚实,一场硬仗在所难免。”
昌明看着徐守中,后者不动声色。
“再撑三日,三日援军不到。诱敌攻城,决战。”
灯火下的徐守中,面容深刻。无比沉着。
“可将军的伤势?”
“无妨!”徐守中摆了摆手。吩咐昌明回去歇着。
昌明至外头找了四喜问了问伤口情形。四喜只是叹气,好是好了些,若要大战,却是十分勉强啊!
可是这些年大郎便是如此。越发不惜命了。简直……!
若是容娘子不出那事,想要好些。将军那般冷淡的人,别人自然看不出来,可是自己是贴身之人,怎能不晓?
自三年前那封家书来到,大郎就变了。
从不犹豫的他偶尔也会有片刻的恍惚;战事之余默不作声的骑着马一个一个村庄的跑;身上的衣裳,还是容娘子里去之前做的那些,中衣稀薄得可见丝缕了,仍将就穿着。
可是。当初恁多的人,小郡王的人,高九郎的人,白甲追踪术那般厉害,将两浙路寻遍。也不见踪影。
容娘一个弱质妇人,又有身子,难道能跑到淮河边上来么? 将军如此,不过是聊慰心意罢了。
想来也是,两条人命啊,不晓得可有人埋?若是他,只恐悔得肠子都青了。
四喜再叹,摇头回去睡了。
四喜不知,去岁,赵东楼几以为见着了容娘。
彼时,他正匆匆赶往泸州。途中军队经过一个小镇,就地歇息片刻。
来来往往的流民,往南的,去寻生路;往北的,去寻亲人。长途漫步的男女老少,疲惫不堪,脏污憔悴。一个一个耷拉着脑袋,埋头寻路。
赵东楼在沿街的廊房坐着,部下诚惶诚恐的禀些事务。酷暑时分,军中粮食总是跟不上,他很是心烦,又怪不着下属,便偏头去看街上。
灰头灰脸的人群,几乎不分男女。若是谁失了亲人,恐怕用眼睛是难以寻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