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曲沉舟便被下人带去了书房,那里已经有两个人在等着。
他没有再跪下,只是等下人出去带上书房的门后,对两人略躬躬身,问道:“能不能给我一杯茶?”
在柳重明的眼神示意下,白石岩终于亲眼看到了那个匪夷所思的手势,接了茶的人退后几步,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姿态嚣张——那是极其标准的、宫中的坐姿。
白石岩忍不住又将眼前的人打量一下。
虽然知道重明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人起疑心,可直到自己见到,还是难免心惊。对方这毫不避讳的姿态,倒像是反客为主,压了他们三分一般。
“看来是已经想明白了?”柳重明问。
曲沉舟当然是想明白了,早在柳重明拿出那个手炉之前,他就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最坏的情况。
昨晚一夜的时间,他只是在珍惜这样的最后一晚,能够像个傻瓜一样发呆,他很快将变成一副模样,是他极其厌恶又最熟悉的模样。
他将重新向那个漩涡的中心走去,拖着所有人一起。
不过福祸相依,柳重明自己发现他的古怪之处,倒也省去了他自证的麻烦,更给了他靠近重明的最好时机。
重明需要他。
白柳两家本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在柳贵妃怀有身孕之后,朝中的形势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而在皇子出生之后,重明更因“意外”受伤不得不在家休养,给了人进谗言的可乘之机。
在这云谲波诡中,他只不过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即使没有他的卦言,柳家的处境也不会改变。
虽然没有他,也许柳重明甚至无法逃得出京城,可之后的事情让他又哪里有资格,以这样功臣的姿态自居?
黑暗中的恶鬼,始终在沉默地看着重明。
他不能死。
哪怕他死不足惜,可重明呢……早晚还是会面对那样的处境。
他如果死了,重明该怎么办?
“世子,白将军,”他抬眼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两个人,缓缓开口。
“有一件事需要先让二位知道,曲沉舟生来便是言灵者,说不得谎,所以我之后的话也都是真的。若是二位不信的话,我索性不必多费口舌。”
这话听着古怪,柳重明心中细推敲,没有急着质疑,只答:“你先说,信与不信,不是你说了算。”
曲沉舟点点头,垂目看着杯中平静的茶水,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
“我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死在十多年后的冬天。”
柳重明与白石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却都没有出声打断。
“我死之后,魂魄离体,本以为就此入轮回,没想到再睁开眼时,进到了曲沉舟的身体里,活了过来。”
曲沉舟停了一下,问道:“两位要不要猜一猜,我是哪天重活过来的吗?”
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可这简单几句话,却像是一根透明的线,将柳重明之前的疑惑全都串在一起。
连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呼之欲出。
石岩曾说过,几年前的小曲哥胆怯懦弱,面对客人连头都不敢抬,只会跪在地上摇头。
方无恙也说,自从挨了许多毒打后,这孩子有几年没敢逃走,却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不光敢逃走,还打了潘赫。
突如其来的性情大变,就是从这人突然发疯打了潘赫,逃到街上的那一天开始。
柳重明攥着茶杯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半晌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信?”
“你会信。”曲沉舟不慌,微笑答他。
甚至没有一点解释,这笃定的回答像是知根知底地把他剖开,柳重明甚至觉得对方在悲悯地俯视他,却勉强将焦躁压抑下去,不动声色问:“信不信不是你说了算,继续讲。”
“我有曲沉舟所有的记忆和能力,他的眼睛的确能看见一些即将发生的事,言无不中。只是如今这奴籍身份太卑微,许多事由不得我,我也因为生前一些事心灰意懒,便暂时安定下来。”
“安定下来?”白石岩冷笑问:“那杜权的事呢?这算是你安定下来?”
奇晟楼倒塌时,他不在场,之后听人说起本已足够后怕,可当他找到柳重明时,重明关注的却是杜权被杀一案。
对于他们来说,这不是什么牵扯众多的大案,京兆府很快把卷宗拿出来,甚至连作为证物的手炉也交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