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是,不用担心那些搬家公司的工人。
事实上有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出现在家门口,哪怕他不来客厅帮我看着,我也根本不需要担心他们敢趁着运家具小偷小摸。
“谢谢。”因此简单对他道了谢,我就独自前往书房。
秦森又缩回了向阳那侧的沙发上。早晨给他换衣服的时候,我已经把衣架推到了书房,没有撤走。但他似乎依然对换衣服这件事兴致缺缺,并不打算自己动手。我只能替他挑好一套,来到他跟前给他换上。
哪怕是在他不抗拒的情况下,这也不是个轻松的活儿。成人的体格毕竟不比孩子娇小,所以在这种时候他的身体总是显得非常累赘。他从头到尾只会坐在那里,任由我摆布。有时给他穿裤子需要他站起来,他不会那么配合,即使看到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也依旧无动于衷,就好像我面对的是个中风偏瘫的病人。
好不容易帮他换好衣服,我再抬头看他,发现他仍然脸色灰败。他也在垂眼看着我,脸上神情麻木,深陷颧骨上方的那双眼睛被黑眼圈压得更显深邃,眼神空洞,黑漆漆的眼仁里灰黯无光。
“好了?”他问我。
“嗯。”已经替他穿上了鞋,我蹲在他脚边,理了理他的裤脚,“你休息好了么?真的要去?”
没有吭声,他直接站起身,疾步走到书房门口才猛地刹住脚步,回过身紧抿着唇注视我。我知道这是非去不可的意思。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坐上了肖警官的车。
“魏小姐头上的伤有去医院看过么?”上车时肖警官从后视镜里打量了我一会儿,突然便这么出声问道。我拉了拉外套的领口,摇摇头如实回答:“擦伤而已,没去医院。”
余光可以瞥见秦森把脸转向了车窗。我伸手过去捏他的手,发觉他指尖发凉。通常情况下他的手都比我的要暖和,看来是那天被玻璃划伤没有及时处理伤口,留下了不太好的影响。掌心扣住他的手背慢慢摩挲,我原是想帮他捂暖,下一秒却又被他反过来捉住手,死死地十指相扣。
可惜他还是不肯转过头来看我。
驾驶座上的肖警官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小动作,听完我的回答便淡淡提醒:“如果觉得身体不适,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
之后我们谁都没有再开腔。
抵达公安局的时候,恰好能看见曾启瑞先生站在停车场抽烟。他略微发福的身体被紧紧裹在警服大衣中,一只手夹着烟卷,另一只手拢在裤兜里,臂弯里夹着一打卷宗。似乎是在为什么事头疼,他一直紧蹙眉心,直到听见我们靠近的脚步声,才松开眉头朝我们看过来。
“秦森也来了?我以为你会留在家里……”略显惊讶地咕哝了一句,曾启瑞先生掐灭烟头,指了指公安局大门的方向,“俞美玉在里面。”他随手将卷宗递给秦森,同时告诉我:“待会儿进去以后让小陈带你们去吧。”
我点头以示明白。秦森已经接过卷宗,正低头翻阅,双唇紧抿,瘦削的侧脸肌肉紧绷,看上去就像线条冷硬的石膏像。他翻页的速度极快,力气大得令纸张哗哗作响。要不是知道他有一目百行和过目不忘的能力,我恐怕会怀疑他压根没有看清楚任何一个字。肖警官就站在他身边,不着痕迹地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真奇怪。我以为比起秦森,肖警官对我更感兴趣。
或许是注意到我正在走神,一旁的曾启瑞先生清了清嗓子。
“俞美玉有个,律师朋友。”等我将视线投向他,他便语速缓慢地开口,似乎想趁着这个间隙对我进行提点,“所以虽然是在局里谈话,但过程不受监控。我估计他们是想请你帮什么忙。你多注意一点,只要他们和你谈的内容涉及违法行为……就要如实告诉我。毕竟你不是律师,不需要替他们保密。”
请我帮忙?
我联想到那天在湖边撞见俞美玉的时候,我告诉她我是个私家侦探。难道是因为这个?
“您觉得江军正不是‘V市雨夜屠夫’。”秦森语气平静地合上手里的卷宗,将它交还给曾启瑞先生,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这句话来得突然,卷宗里也不可能写到。一时间有些好奇,我循着秦森的目光望向曾启瑞先生,忽然想到他今天的表现的确有点儿不同寻常。
果然,曾启瑞先生的表情变得有几分无奈。
“直觉吧。”他抿抿唇,捏住卷宗的边角,无意识地反复抚平,“尽管他家阁楼的墙壁上贴满了关于‘V市雨夜屠夫’的新闻报道……还有那些橡胶模特和女性内衣裤,都符合肖警官他们的侧写。而且他自己认了罪,把大部分作案过程详细说了出来……”换一口气,他摇摇脑袋,“但是你知道,有些细节经不起推敲。再者这个案子我跟进了四年,我一直感觉得到——”
拖长音停顿下来,曾启瑞先生微微眯眼,像是在借此集中精神斟酌措辞:“感觉得到他在挑衅专案组。我是说‘V市雨夜屠夫’……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我觉得他不该是江军正那样。江军正没有对专案组表现出任何特殊的情绪。”
从喉口发出一声稍嫌冷淡的轻哼,秦森重新将手拢进外衣的衣兜中,直直地盯着曾启瑞先生的眼睛不放,难得没有对“直觉”一词冷嘲热讽:“像您这种经验丰富的警官,往往直觉很准。”他面色疲倦,一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有几分光彩恢复,语速也渐渐加快,“另外,犯罪心理画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属于伪科学,我一向不敢恭维。希望您不要忘了上回肖警官给‘敲头魔鬼’的侧写年龄是三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可实际上毛文窦不过二十出头。”
我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现在能让他重新振作的也只剩下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