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要的是什么?”
孙清扬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心心相印。”看了看云实,她笑道,“而你所求的,是身心合一。这种更难一些,不是说不可能,却太违背人情,如同拘鱼在掌心,让它离了水,早晚会窒息。这宫里头的美人,层出不穷,旧的老了,自有新人花一样开放。本宫若是个男人,也会动心,怎么换到皇上那儿,就得贞爱合一?这种寻常百姓都不可能的感情,你倒执念在一个帝王的身上。”
她朝听得有些呆怔的云实挤挤眼睛:“算了,本宫看你,还是将心思用在钰哥儿身上吧,至少有十年的光景,他的眼睛里都只会看到你。”
“只是十年?”云实大惊失色,“臣妾以为生下他来,他这一生都会以臣妾为重,事事以臣妾为先。”
“你就做梦吧。十岁之后,他有了自己的伙伴,自己的天地,只怕会嫌你啰唆,再之后,娶妻生子,母亲的地位一降再降。”孙清扬的语气里有些遗憾,却无半点惆怅,“但即使是这样,你仍然会觉得,在他全心全意依赖你的这十年里,给予你的,远胜过你给他的。”
云实初为人母,还不大能够明白这种心理,以为孙清扬是说皇长子出生就立为太子,带给她的尊崇地位,有些羡慕道:“虽然皇上会宠这个那个,但这么多年,他的心里头,还是只有您一个,这皇长子百天才过不久,就被立为太子,依臣妾看,皇上只怕想着要立您为后。”
这个话,孙清扬却不想挑明,只淡淡地道:“皇上他也是这么些年没有子嗣,担忧国本不固,所以立了皇长子为太子。这太子奉皇后为嫡母,咱们宫里头,已经有皇后了,犯不着多此一举。”
云实却对这问题一直好奇,看着孙清扬笑道:“娘娘在臣妾这儿,还不敢说真话吗?这宫里头,谁不知道,皇上要和您生死相依,皇后之位,早晚都是您的。”
孙清扬正色道:“咱们自家姐妹,本宫也就不和你客套了,这样的话,绝不能从咱们的口中说出来,哪怕是说笑,也不可以。皇后娘娘她贤良孝恭,堪为天下女子表率,如今不过是小疾,她为了国本的缘故,请求皇上早立太子,本宫绝不允许有人意图将皇后娘娘越过去。虽说本宫不可能假惺惺地推皇上过去,但这皇上一天没有决断的事情,本宫就绝不会生半点非分之想。你是本宫跟前出去的人,说话做事,须得谨慎,免得一不小心,人家以为本宫也是这么想。”
见孙清扬表情严肃,还想说什么的云实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指着桌上的茶壶道:“这是臣妾今年新得的迎春花茶,咱们不谈这些了,免得扫兴。您喝喝这茶,水是去年里的雨水,味道浓重得很。您且吃一盅,发发汗,把今春的风寒祛一祛。”
关于废后立新之事,朱瞻基也和孙清扬提过。
“臣妾不是矫情,皇上说过,唯有帝后才能同陵,为着这个,也为了能够护住臣妾这两女一子,臣妾确实对后位动过心,但如今皇后身子尚未康复,她就忍着哀伤,劝皇上您早立太子,臣妾如何忍心再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在她的心口上捅刀子?不管怎么样,过了这两年再说吧。”
即使是为着自己,对自个儿的情深义重,孙清扬也为朱瞻基对皇后的薄血凉情感到心惊,自己若不是他心爱的女子,是不是也一样费尽心思仍然被弃如草芥?
她想起初见他的时候,满树青翠都掩不去他身上沾染着的大漠风沙,想到他那略眯起的眼睛,似在笑,却无笑意,像饥饿的豹子要扑过去撕咬猎物似的兽性,突然觉得自己也许并没有了解过他,眼前这温润如玉的男子,原是有着取人首级而面不改色的凌厉冷酷。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在意后宫里头的莺莺燕燕?他所想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够和他比肩的人,能够一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人。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对后宫里的哪个女子动情?
自己有一天,如果不再能够一直跟上他的脚步,到那时,会不会成为另一个被废的皇后?
她微眯起眼睛:“皇上虽然对皇后无半分怜惜,可皇后嫁给您这么些年,贞顺贤淑、温婉恭谨,并无半点过错,臣妾倒想听听,您打算怎么废后?”
朱瞻基看着他对面的孙清扬。
她穿着件绣满明艳嫣然玉色芍药的织锦袍子,青丝松松挽了个髻,只斜插着一根累金丝盘成的芍药花簪,有些散落的头发懒懒地垂落在肩上,素净着一张小小苍白的脸,拢在那件雍容华贵的袍子里,和她平日里的圆润饱满不同,倒显出几分纤弱来。
她手里拈了一枚黑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玉质的棋盘上,黑白分明如墨玉白玉一般的眼睛,看着自己。
就是这双眼睛,在宫里头这么多年,都没染上什么风霜,仍然澄澈。
他拈起一颗黑子,帮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方才道:“朕从来不是多情之人,如何能够怜尽天下女子?”
孙清扬痛心道:“可她是你的结发妻子,是你的原配嫡后。”
朱瞻基拿起一颗白子,填在棋盘上:“朕结发的人,是你。在朕的心里,你才是原配。如今,朕不过是从她手里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她固然是个好的,可这后宫里头,有几个不是好的?你以为那些凭空就消失的,都是朕薄情欢娱之后就丢弃了吗?是她们想要的太多了,甚至对朕的子嗣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