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觉得那些个字就在眼前,闭眼好像还在梦里环绕,真是不让人活了。但时至今日,明正言顺的总比偷桃报李好,归途中他模糊提过,必不负我。也许是害怕结果仍旧不如人意,也许是别的什么,我没有回答。
正烦闷的时候,却被皇太极招去问话。
我还沉浸在坏情绪里,请过安便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这一站就是一炷香长短,他自顾着看奏折,正眼不瞧我。我心想,不瞧就不瞧呗,还省得我做脸面功夫。
腿觉得有点麻的时候,他搁下笔,抬头问,“宫外见着什么新鲜了的不?”
“雪山和梅花,比宫里好得多。”可惜我磨得嘴皮都要起泡,也没打探出花经来。
他的目光微微一怔,看不出虚实,我猜他是等着我自己说,便续道,“中途十四贝勒和十五贝勒各来看望了一回。”
“是么?难为他们有心。”他并不动容,随即淡淡道,“听你姐姐说,出去几日瘦了不少,就叫来瞧瞧,原也没什么旁的事。”
如释重负只一秒钟,他语气轻描淡写地接下去,“我替小十四指了个侧福晋,孟噶图家的,婚事筹备得差不多了就完婚,到时你替我去走一趟。”
我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多尔衮这是怎么了,才刚进门个侍妾,这头又要添侧福晋?麻烦的是皇太极叫我去,我总不能说我不去吧,便乖乖应着没去研究他表情。
出门前,玉林一边给我打扮一边念经,“格格,今儿您可别尽挑素净的穿了,十五爷的侧福晋准要过来,得叫她瞧瞧,什么才是正主子。”
我有点哭笑不得,自此宫外回来,她好像又对做媒热衷起来了,“素净也没什么不好的,若想要跳脱出来,万紫千红一点白,反倒是最扎眼。”
一旁整衣裳的小丫头听话地问,“主子,是不是就要那猞猁皮衬里的白袍子?”
我赶紧摇头,说说而已,好歹是别人红事,我穿一身白去发丧哪。便挑了淡紫袍子,配了姜汁黄小坎肩,本来打算拣条浅色的毛领,想一想还是让玉林把那条压箱的灰鼠围子找了出来。
一路出宫,我才靠着车壁就发了困,最近加倍的懒散,提不起劲儿做事,就想猫着躺着。过完年才到二月里,归之为春困怎么看也还早了点。
到时正好碰上新娘下轿,府邸门口乱做一团。多尔衮大红喜服,面无表情站着与道喜的人寒暄,见到我也就点点头。这一门侧福晋娘家佟佳氏,是努尔哈赤发妻一族,赶来捧场的宗亲与官员倒不少。
逃到府里,四处都是人。皇太极的格格都小,没法跟着我来这种场和,而那些贝勒福晋,我常住在宫里,见面时不是摆宴就是狩猎,没几日就散了,不能相互拜访自然谈不上熟络。刚端杯茶走到窗旁找安静去,便有人过来,是伊娜沁,一手牵一个小孩。
只好笑脸相迎,她对那女孩儿道,“琳琅,来给格格见礼。”
原来这就是济尔哈朗的掌上明珠了,已有十二三岁,十分温婉的样子,声音也柔和悦耳,“给安布请安。”
我连忙让她起来道,“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人如其名,真是好看。”她脸就红了,像晶莹剔透的桃子,小声道,“阿玛说这是从汉文里取的。”
“我知道,是《九歌》,”一旁的小男孩朗声插嘴,“我阿玛教过我。”起码三道射线一起投他身上,就我所知济尔哈朗至今都没有儿子,那这个半大的小子是?
“还没见过?这是萨哈廉家的老二,大贝勒的宝贝疙瘩,勒克德浑。”
立马恍然大悟,就说这讲话的调调怎么那么像,有其父必有其子,凑趣地摸了摸他头,“那你也知道我是谁了?”
他笑得一脸无暇,“您是我阿玛的学生。”
这小子!明明差我两辈,偏拣着我和他老爹的关系讲,硬是和我挤上同一个档次。
这时,萨哈廉的嫡福晋乌拉纳拉氏也过来了,还没开口我就笑着叫了声“师母”,她当场顿住,半天才连连摆手道,“格格,这怎么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您儿子都知晓我是贝勒爷的学生呢。”
她闻言立马瞥了儿子一眼,对我道,“小孩子不懂事,格格别和他一般见识。”我微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回去有他好果子吃呢,又问,“怎么没见着师傅?”
乌拉纳拉氏叹口气道,“不巧病了,怕过了病气给人,就在家养着。”
“那改天我去您府上瞧瞧?”
“不过小病,怎么就要劳动格格?”
我赶忙诚恳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都是应该的。”说着,勒克德浑已躲到他额娘背后去了。
新人入了洞房后,多尔衮才出来敬酒,之前仗的都是那兰聿敏在人头和酒杯中四处周旋,其实大玉儿在宫里也有好处,起码不用一边帮丈夫把女人往里讨一边还得赔笑脸。
要退走还早,坐着又百般无聊,终于想起上回向多尔衮借的书,还没到手。我抓住扎尔吉让去问问。一会儿就有了答复,书在书房让我自个儿去取。
快意地溜出那乌烟瘴气的厅堂,我一路走一路感谢多尔衮明智的决定,只是觉得轻微有些腹痛,便用手压着胃部。看来是因为今日挑的位置不好,正坐在豪格那位妒火冲天的福晋旁边,浑身都别扭,她看我也爽快不到哪儿去,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结果就是弄得我基本没吃什么。
取了书让扎尔吉捧好,一出门就撞上多铎,拉住我问,“怎么在这儿?”抬眼示意书房的方向。席上没怎么照到他,这会儿碰上,我皱眉,“来问新郎倌借几本书,他抽不出身儿让我自己来拿。”
他这才笑道,“难怪十四嫂叫我来这儿取‘重要的东西’,我就想着断不会是公文奏折什么的。”
是被人算计了,已经自动消失的扎尔吉留下空荡的廊沿,暂时也许不会有人过来。我只好佩服那兰聿敏在百忙之中也没忘了要牵这条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