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的人家,老马和咱家多熟,知根知底的,勤劳能干。”奚添三冲着奚溪的背影用不容辩驳的口气说着。
“是啊,老马家还说了不用嫁妆,他家娃年轻力壮,最能吃苦,嫁过去能过好日子啊。”那老婆婆念叨着。
“那好的人家,不如你嫁去吧。”奚溪摸着猫,迈过门槛,径直走进雪地去了。
“这女娃……”奚添三眉头止不住跳动,手用劲向后掰着椅子的扶手。这把椅子也是他亲手打的,质量着实不错,实力可见一斑。
“好咧好咧,饭快好咧,要不您也留下来吃哇,添个碗筷就是,俺家娃打了不少山货,可得尝尝滋味。”早荷忙走上前朝那老婆婆赔笑。而老婆婆的脸正躁得猩红。
“呐,你,你,你,你,卸货。”清秀的雾气一连串滚出,又都扣扣搜搜的转瞬即逝,好像易逝的东西才显得高贵似的。一个和奚宁安年纪相近,穿着干净利落绸缎长袍的少年双手揣在狼毛兜里,站在沈府的偏门旁雪落不到处,颐指气使地招呼着身后的随从。此时,熟悉的卖炭翁朝他深深地鞠躬作揖着。
他就是苏台镇首富沈撼的独子、沈府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公子哥——沈扬。
当今的沈家垄断了苏台镇的丝织、造纸、矿冶,是闻名百里的富商,更是苏台镇唯一一个配享四进宅邸的大户人家。产业之大,传闻和朝廷都有那么些牵连,也有人说沈家的殷实是代代如此。
现在已经鲜有人记得——自西北某邑几经辗转颠沛流离只身逃至此地时,沈太甲衣衫褴褛、身无分文,乃至渴饮沟水、与犬争食,硬是靠着最薄利的一针一线一扣的倒买倒卖白手起家。沈太甲辞世至今不过三十余年。沈太甲老来得子,名曰沈撼。
“给公子道喜嘞。”卖炭翁连连贺道。
“我家过年,干你甚事。”沈扬没好气地说着。
“你们注意着点啊,别把我的地砖弄脏了。”一个衣着雍容体态微胖的中年男人迈出了门槛。
“老人家,新年有喜啊!小孩子的话别当回事。”他倒很是谦虚,举手投足间摇曳乡绅之风。
“诶呦,沈大善人!给您道喜!福如东海,日进斗金!”卖炭翁鞠得更深了。
“沈大善人”便是整个苏台镇对沈撼的通称。
沈撼不顾扑簌簌的大雪纷飞,毅然绕着那骡车一圈圈走着。嘴上:“老人家身子骨可还硬朗?”“走了多少时辰,可要进府歇歇?”“雪大啊,生意好做!”眼里细细打量着每一块炭的成色和每一个佣人的衣兜。
炭完整无缺地卸完了。
“沈大善人,您看…”卖炭翁笑得腼腆。
“老人家,这么大的雪,您请用杯茶暖暖身子吧。”不用沈撼招呼,一个佣人已经呈着沏好的茶走上前去。
“沈大善人真是大善人啊!”
“老人家,货也卸好了,那就结个账吧。”
卖炭翁边喝茶边说:“全听沈大善人的。”茶润润的,喝着着实舒服。
“称好了?”
佣人道:“三百二十斤。”
“大过年的,该多给些。”
卖炭翁陪笑,手微微发颤。
“本来大雪天炭受了潮气,不太好烧,还加了些分量。”沈撼看向佣人。
“是这个理,老爷。”佣人回答说。
“本来一斤好炭该是一文钱,受了潮该降点,但老人家年事已高着实不易,我沈撼也从来不是悭吝狡诈之辈,更非盗贼流氓之属,家父在世时屡屡教导尊老之德,我沈撼岂能辜负家父之嘱托,见同根乡里落魄。这样吧,一斤炭,还是一文钱。不,再遣仆人送您回家,免去舟车劳顿。”
卖炭翁呆愣在雪地里,心里一阵冷一阵热,像是高速运转的锋面气旋,下了一场又一场雨。
“好炭该是一文……”
后面的“半”字还没说出口,卖炭翁便被两个仆人搀上了骡车,递了一袋钱。
卖炭翁坐在刚刚装炭的木板上,一个仆人在前面赶着骡车,“咯吱咯吱”的声音轻快了许多。
奚宁安从陈阿哥那儿接过杜鹃苗,正巧一辆骡车打跟前经过,便一齐道了一声:“新春上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