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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2页)

那时候已经是半夜一点了,外面已经没有公交车了。一想到要进入冰冷的暗夜,独自步行回到冰冷的家,我的心就冰冷得发抖。我说你让我住下吧,我不想回家。

他无声地点点头,我追问:“要紧吗?”他说没关系,我说:“你母亲会突然来看你吗?”他说不会,这么晚了,怎么会?我又问:“你想不想要我留下?”他笑了:“随便你啦!”我犹豫了半小时,实在不想独自一人步行一小时回家,我也没钱坐出租车。

我一件一件地由外到内脱了我的衣服,只剩下棉毛内衣。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只顾自己摆弄着琴谱,我也不好意思瞧他脱衣服。我们俩钻进了他单人床的被窝,并排躺在一起没有拥抱,隔着薄薄的衣衫相互取暖。我的内心充满了像音乐一般圣洁的念头,我一点点都没有朝那个方面想过,况且我全然不知那是怎么回事。在这个孤独寒冷的世界上我只是需要艺术和温暖罢了,我不需要发泄,我想他也是。我们屏气敛息,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时我听见了开门锁的响声,窗外的月光清冷地照着墙壁上挂着的两件乐器。

我惊恐地望着那扇门,他把手指放在我的唇上。“吱”的一声,门开了,是他母亲。

难道母亲与儿子是心有灵犀的?为什么她平时不来,偏偏今晚回来?他不敢起床,侧转了身想挡住睡在床里面的我。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末日的宣判。

只有十平方米的房间,我们这么大的俩个人无处循形。他的母亲见到这种情况竟失去了知识分子应有的矜持,破口大骂他的儿子:“给你房间单独住是要你勤奋向学、勤奋练琴的,你却来做这种苟且事。你们才多大,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我的“男友”一个劲地辩解:“我做了什么了,我,我什么也没做。妈,小声点好不好。”他母亲只顾自己骂:“你倒晓得叫我小声点,你倒不晓得管好你自己。既然你管不好自己,你就给我回家去住,怪不得我心里不安怎么也睡不着觉,怕你出什么事来看你,你却做这见不得人的事。这女孩是谁?你做过对不住她的事了么?”我用被子蒙住了头,我希望我的耳朵聋掉,什么也听不见。

他母亲的大声喝斥吵醒了隔壁几家人,邻居们以为小偷来了,都起来看是怎么回事。房门洞开,邻居们围在门前窃窃私语。这时我已是个哑巴,我不但希望我的耳朵聋掉,还希望我的眼睛也瞎掉,什么也别看见什么也别听见。

他母亲总算清醒过来了,对邻居们说着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没什么大事,不好意思,把你们给吵醒了,快回家睡觉吧!”他也如梦方醒,“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又把他母亲推出门外。我没有哭,神情呆滞地一件又一件地穿上了衣服。他像往常一样没有送我,我独自一人在冰冷的暗夜听着自己皮鞋清冷的“得,得”声,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无法想,就这样走回了家。

第二天我没有去学校,第三天第四天我仍没有去,我病了,得了那一年上海滩流行的甲型肝炎,在医院住了两个月。

在这件事上,我从没有怪过他,我恨他的是在我受了如此大的委屈之后,他竟不来找我,不来安慰我,电话也没有一个,信也没有一封。个性倔犟的我,忍受着爱,痛苦与疾病的种种折磨,始终没有回头去找过他。

其实,我的肝炎只一个半月就好了,就该回去上学了,但我借口这儿不舒服那儿不舒服,一直不回学校,拖满了两个月。按学校规定,连续两个月不来上学就要休学一年。我的父母没有闲钱供我多读一年大学,急得不得了,但任性的我不管这些,硬是在家待了一年,读了大量的书,写了大量发泄的文字。吉它是再也没有碰过。

大学三年级生完了病,回到学校时,我仍然上三年级。这一年我们的大学搬到了新的校址,我们有了自己的宿舍。但是,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初恋情人,听说他转学了。自那晚以后,我再也没有碰过吉它,我迷恋上了跳舞,不仅在学校里跳,还跟同学到学校外的舞厅里去跳,还有了一个固定舞伴,他在银行里工作。我们把虹口、杨浦一带的舞厅都跳遍了。有一天晚上,他送我回宿舍时,在学校附近的弄堂里吻了我,我没有拒绝,但第二天我就抛弃了他,说我对跳舞失去了兴趣。学校的舞会上,新来的人代替了初恋情人拉小提琴,没有他在,我更能轻松自如地起舞,我成了舞林高手。

在大学的最后一次舞会——毕业舞会上,我知道,经过了这个夜晚,所有的都不再回来,我所有的历史都将成为过去,包括对那个人的爱。我将踏入社会,我不再是学生,我就要走上一条新的道路,这条路通往哪里,我不知道。

舞厅里响起了音乐:“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我痴呆呆地站着,这是我与初恋情人看的电影《欢颜》的主题曲,这时有人向我伸出了手,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个人拥进了舞池,随他起舞。

我没有看他,一心一意地体会着舞曲的节奏,配合着舞伴,他娴熟的舞步让我有些感激,是他,没有让我错过美丽大学的最后一晚。

“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对方突然问我,我吓了一跳,明显错了步子,他轻握我的手,停了一下,和谐了一下舞步,我匆匆扫了他一眼,一个清秀的瘦脸,有点想不起来,我迟疑一下。“真是人世沧桑,才两年的功夫你就这么快忘记了我?你那时生病我想来看你,却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又不敢向班主任要你家的地址。”

我还是摇头,我已经成功地做到了忘却我生病前三年的生活,是谁这么残忍,想把我带回去?我当然知道,他是那个在我和石磊初恋时默默暗恋着我的同班男孩,他曾经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将来要给我倒洗脚水,那时的我当着同学们的面回绝了他:“给我倒洗脚水你也不配。”

我放纵地大笑,他开玩笑说:“今夜我想给你倒洗脚水。”我笑着挣脱了他的手,退向门口,我想逃,他跟在我身后说:“你是不是过两天就离校了?”我本来马上就要开溜的,听到了这句话,我才想起问:“你应该在上一年就毕业了,怎么?”

“我跟你一样留级了。”他狡猾地笑,我只好也笑,我笑着说:“我该走了。”他说:“最后的机会都不给我了?我只要这么一晚的舞。”说着他看我的眼睛,一直看到我的心里去。

我有些尴尬:“你为什么会留级?”“我不是留级,我是转系,你毕业了我还没毕业”,他说:“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不要说这些话了,好吗?”他不容我抗拒,粗暴地拖着我走向舞池,我只能随他重新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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