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清想说,我都记得。她甚至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表情,无忧无虑的眉目,唇边的一点笑意,蓝色牛津布衬衣挽起的袖口,以及他搁在桌面上的那一双手。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npc,她把他当成npc吗?她只是不希望他鲁莽地为了另一个人改变自己人生的走向,以致于有一天他也会像她一样,自觉活在一个主角已经退场的世界上,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但她也的确试图左右他的选择。从一开始,她就替他做了所有的决定,什么是好的,什么坏的,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我回工地去了,”他又开口,声音有些微的暗哑,“你要是不希望我留在那里,也只是打几个电话的事情,不用再来了。”
说完这句话,又是短短的一阵沉默,却静到可以听见背景里风的低吟,又或者那只是他极力控制着的呼吸。她还没来得及分辨,电话就已经挂断了。
她收起手机,继续在路上走,清楚地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又觉得一切都离她很远。她刚刚吃过两粒碳酸锂和一片奥氮平,也许这就是药的作用。
但不管怎么说,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了。虽然魏大雷暂时还在g南,但他们之间应该是彻底地结束了。而且,这一次是他提出来的。
她回到宾馆,收拾起几乎等于没有的行装,下楼退了房,驾车离开,驶往g市。
时差,加上旅途的奔波,过去的两天两夜,她过得黑白颠倒,但此刻脑子却清醒得有如一早出操的小学生。甚至,是太清醒了。就好像看着一部高清摄像机录制的电影,每一寸画面都有无限的细节,且都历历在目。太多的信息向她涌来,她甚至来不及分辨那都是些什么。
车行在深夜的公路上,只看得见远光灯在前方洒下的一片白色,直到一个黑影出现在那光晕中,头上多叉的角在明暗之间刻出精致的剪影。那是一头鹿,此地夏夜常有。她猛地踩下刹车,车身巨震,发出尖锐的啸鸣。她惊魂甫定,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看着那头鹿穿过公路远去,消失在葱茏的灌木林中。不知为什么,脑中重现的却是大雷转身离去的那一幕。
许久,她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去找药,没找到,而后又想起来已经吃过了。叶医生是对的,现在的她尚且应付不了这样复杂的人际关系。而她之前做的一切也都没错,她与他就是不应该在一起的。
再次上路之前,她连上蓝牙,听他的那些歌,一路上不知循环播放了多少次。熟悉的旋律总算让她的思绪集中在一处,她只是反复地想,此刻,他是否也在听呢?
凌晨,随清到达g市机场,买了最早一班的机票,登机返回a市。
飞机降落不过上午十点半,她在到达处大厅里就拨通了邱其振的手机。自律的人当然已经在工作,铃声响过一遍便接了起来。
“随清。”没有问候,他只是在电话那头叫她的名字。
她怔了怔,也不寒喧,开宗明义:“您上次问我的事,我已经考虑好了。”
邱其振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她继续。她看不到他此刻的样子,但意象中应该是还是一贯了然的表情。一切他都早已经算到了,她莫名地肯定。
“我不能答应。”她于是平铺直述,无有多余的解释。
“好,”片刻的静默之后,他回答,“谢谢你的坦率。”
“也谢谢您一直信任我。”随清道。
邱其振却笑了笑,说:“不用搞得像告别仪式一样,我们的理念重合,你的这个决定不会影响今后的合作。”
随清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她有些感动,想要对他说——我不答应是因为在事业之外,还有其他的希冀,你也应该这样。然而,张口却是无声的。正如她不能左右大雷的决定,对于邱其振,她更没有资格多说什么。
电话中传来一声提示音,自律的人当然另有要务处理。
“就这样吧,下次再聊。”他对她道,仿佛只是一番最平常的对话。
“好,再见。”她回答,听着自己声音,竟觉得有些陌生。
说完那句话,电话就断了。
从机场出来,随清叫了辆出租车回到名士公寓,上楼洗漱更衣,再到清营造安排好一天的工作。
然后,她去精卫中心见了叶医生。叶医生给她加了号,分给她十分钟时间,听她把过去几天的作息和感觉都交代了一遍,对她说暂时没有换药或者调整剂量的必要,开出来的处方仍旧是那六种。总之药不能停,休息更要注意,有什么异样立刻复诊。
离开医院之前,随清坐在车里给蔡莹发了条信息,问:进入躁狂期的时候,你自己知道吗?
蔡莹很快回复:不用睡觉,特别想要。
随清看得笑出来,心想这人还真是久病成医,总结得这么好。
直等她回到清营造,才发现蔡莹后来又发来一条补充:不过,我跟我老公刚认识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用睡觉,特别想要。那时候老以为自己又快发病了,一起看电影笑得开心一点,都觉得胆战心惊。后来才知道,原来谈恋爱也是这感觉。
随清看着这段话后面跟着的那张夸张的表情图,反倒是笑不出来了。有些事哪怕久病也没用,说了等于没说。
那天剩下的时间,她都在清营造。旧港区老城厢改造的项目投标在即,方案已经改到第四稿,但她仍旧没有那种一窥天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