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韩凛和商荇回到将军府时,商离已经用过夕食,正倚在榻上想着明日搬迁之事。
二人一身狼狈地出现。韩凛的脸颊被树枝刮了三道血痕,大氅上满是泥泞霜雪。商荇看似毫发无伤,可今日买到手的日常用具折损大半,一整个的竹笤中间破了一个大洞。
商离啧啧出声,“打输了?”
商荇轻嗤,“根本就没打!我们韩少郎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方可能觉得甚是有理。”
商离斜眼瞥了一眼自顾倒水的韩凛,“让我猜猜,我们韩少郎君是否说,此举有违律法,得不偿失。于是,那些人害怕祸及征北军,被吓退了?”
商荇拍手叫绝,“果然还是你了解我们韩少郎君,陇西韩氏以法立家安国,熟知我大齐律法,随意拿出几条出来吓唬人,还是很管用的。”
韩凛不理会他二人的揶揄,“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兵法是上上策。兵法亦有云,上战,伐谋,其次,伐交,最次,伐战。我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们不战而退。六弟觉得不好吗?”
商荇从韩凛手中抢过他刚倒的热水,“好是好,但你能不能让他们别在入军考校时也这样?”
“那茶盏是我的!”韩凛想抢回来已经来不及,皱着眉头又换了一只新的。
商离终于听出门道,“你们这是以入军考校再比试,换那些攻击你们的人今日收手?征北军的考校,那都是真刀真枪的来,甚至还要签下生死状。据说,每年都有伤亡。”
商荇竖起大拇指,“你不愧是跟韩少郎君自小一同长大的,连这都能猜到。”
商离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优点,“用不想也能猜到,韩少郎君是不想伤他们。你们交过手,但他能肯定一定能打赢的。若我没有猜错,那些人也就是慈幼院的漠北孤儿。若是你们今夜赢了,并且把人伤了,如此一来,他与叛逃至北燕的韩世伯没有区别。一个月后的考校,依然难逃被所有人下黑手的可能。即便是顺利入军,日后想在军中立足,将会举步维艰。今夜,韩少郎君是施恩于他们,对于这些无依无靠的遗孤来说,定然会感念于他的恩德,心中即便是有恨,也会消减一二。”
商荇说:“你觉得他们会在考校时,放我们一马?”
商离点头又摇头,“也不一定。韩少郎君给他们一条出路,能不受律法制裁而杀了他。今夜偷袭你们的人可能会手下留情,但他们或许会把这个办法告诉同伴。到时候,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你二人必定能抵挡住。”
商荇大叫:“完了,完了完了,韩少郎君你完了,我也完了。小九等着给我二人收尸吧!”
“不过,若是你们堂堂正正地赢了,兵不血刃,不伤一人。或许,日后在军中会好过一些。”商离慢悠悠地坐起,望向韩凛那张儒雅清俊的侧脸,青灯之下,轮廓似镀了清辉,世家儿郎的不凡气度浑然天生。可就是这般美好的人儿,本该坐而论道,提笔安社稷,延续定国公府世代为大齐山河完善法典的重责大任,却不得不弃笔从戎,撑起整个陇西韩氏的未来。
“长兄这是兵行险招,可慈幼院的遗孤们自小长于军中,苦练武艺,并非只是一般的稚童。我听说,军中会挑选一些机灵的孩子,让他们跟着斥候去打探消息,身手十分了得。而你们,生于洛阳,长于洛阳,去了风圣军磨砺,可试问有谁敢真的伤了你们?长兄,六兄,莫要对自己过于自信。尤其是长兄,每每都想着兵不血刃。可这是漠北,风中都带着血腥味的漠北战场。”
韩凛眉眼微弯,嘴角的弧度清浅如画,“既来之,则安之。我的兵刃不对同袍,只对敌人。我是来从军的,征北军的职责是收复幽州失地,征服鲜卑慕容、拓跋二部,而不是还未入军,便残害同袍。”
商离起身,走向韩凛,“可是阿兄,若有一日同袍也想让你死,你又该当如何?莫要忘了,幽州之变二万将士,都死于同袍之手。你们不想知道,韩世伯为何叛逃至北燕吗?”
三个人都沉默了。
唯剩灯油毕剥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