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颢开着一辆天蓝色的二手越野车,载着翰文,从上往下行驶在一段不太陡的坡路上。道路前方,视野非常开阔,能够看见远处的群山、中间的草原、近处的城市都在睡梦中慢慢苏醒过来。
朝阳正从群山的间隙中冉冉升起,在路边高高低低的建筑上洒下斑驳金光。山下的草原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雾气之中,肯定有羚羊在奔跑,狮子在伸腰,长颈鹿在张望。如果不是草原边缘那些隐隐约约的建筑剪影,你会情不自禁产生置身仙境的联想。
越野车的车身上用白漆印着两头相对而立的大象图案,大象下方是一行英文“SavetheElephants”。翰文刚才放摄像包在车后座时,还看见了两沓中英双语的保护大象宣传册。
雪颢该不是看见华人就递上保护大象的宣传册吧?翰文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专心开车的雪颢,心里想象她见人就发宣传册的样子,有点想笑。
“你笑什么?”戴着墨镜的雪颢没有回头,却似乎感觉到了翰文面部肌肉的细微动作。她今天又穿回了初见翰文那天的黑白骑马装,而且挡风玻璃下真的放了一顶黑丝绒头盔和一根马鞭。在翰文楼下,她说去完大象孤儿院,如果有时间,她想去卡伦故居旁边的马术学校练习骑马,欢迎他一起去,或者她把他送回家之后再去。
“你戴着墨镜的样子很美很酷。”翰文说。
“哈哈。记者大哥的赞美如你的报道一般真实么?”
“那当然。每个字都发自肺腑。”
“那就谢谢了。请原谅我在开车,不能屈膝行礼,记者大哥。”
“肯定有不少帅气的黑小伙爱你爱得发狂。”
“那当然,也有帅气的白小伙。下次让他们排成一队,你来拍下他们深情表白的傻样儿吧。”
“乐意之极。”
其实,翰文内心仍然十分拒绝去大象孤儿院,只好说些笑话来化解自己的担忧。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些大象孤儿,虽然它们亲人的死跟他或者他的祖父毫无关系,但他仍然感到害怕。最好是不用面对它们,远远地看看,然后赶紧离开吧,陪这位草原公主去骑草原上最烈的野马都可以。
越野车转了个急弯,拐上了一条双向四车道的平坦公路。一些路段正在施工,路中间停着几辆印着汉字的推土机,旁边还竖着“安全第一”的红色围栏。
“你去过基贝拉贫民窟么?”翰文指着右侧山坡下的一大片低矮的棚屋问雪颢。
棚屋的屋顶是锡皮做的,墙体有水泥的,有木板的,也有泥土的,一间连着一间,密密麻麻,像蜂巢一样延绵不绝直至远处另一座平整的山脊才戛然而止。
基贝拉贫民窟里住着一百多万人。远远地在半空中,从内罗毕国际机场起飞的航班上就能看见它像块巨大的脓疮长在非洲绿色的大地上。
雪颢的车是从远处的山脊后面开过来的,最近的路线其实应该是穿过贫民窟的山谷,但那里没有公路,也没人敢去拆房子修一条公路,因此他们绕了好大一圈才开到这里。
“没有,我们没有援助贫民窟的项目。”雪颢没有扭头去看贫民窟,也没有减速,专心致志往前开。
“我曾经进去做过一次采访。那里的生活可真叫一个惨。大多数人没有工作,没有生活来源,只能靠打零工或是捡破烂为生,一天能够吃上一顿饭就算不错的了,而这样的贫民窟在非洲还有好多。我常常想,地球上有两个非洲:富有的非洲,只属于极少数人;贫困的非洲,是大多数人经年累月困苦挣扎的地方。”
这片非洲最大的贫民窟绝对是一个现代化之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没有自来水,只能拎着塑料桶去很远的地方打水或是用盆子接雨水。没有电灯,晚上只能靠那几根高达数十米的水泥杆上的探照灯照明。没有公共厕所,大小便放在塑料袋里四处乱扔,号称飞行厕所。没有安全保障,完完全全是个弱肉强食的人类丛林。
一位使馆的兄弟告诉翰文,他刚来不久就跟着使馆参赞和联合国粮食署官员去这个贫民窟发放救济粮。刚发几袋粮食就冲进来一伙手持AK-47的劫匪,嚷着让所有人都趴在地上,风卷残云般抢走了手机、手表、钱包和现金,又一阵风消失在棚屋后面。此后两周,那位兄弟每晚都做噩梦,半夜在被人剥光衣裤的恐惧中醒来,久久不能重新入睡。
翰文也去过同中国做生意的麦克家。英式红砖别墅后面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游泳池的水清澈透明。麦克高大英俊、皮肤黝黑,穿着带袖扣的条纹衬衫和雕花的布洛克尖头皮鞋。他们坐在走廊上喝肯尼亚山脚产的上等红茶,麦克说这个红茶来自为英国女王生产早餐红茶的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