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死。”
他口中这样说着,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便隐隐透出了迷茫的神色,“……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疑惑从那张檀口里重复而出,她睁大了温润的眼眸,忽而又了然一般地笑笑,道:“我是‘珠儿’啊……不过,除却这两个字,我却也不知道我自己,还能是谁。”
“我问的不是这个。”
珑夜摇了摇头,忽然发现面前的少女打着细细的寒颤,雪白的小脸竟然透出了淡淡的红,眼瞳如浸在水雾里一般的湿润。
“冷么?”
薄唇淡淡询问之间,他便已脱下披在身上的外衣,覆在她拥盖在身上的大麾之上。“以后,你要去哪里?”
她明白他的意思,却无法回答他,唇瓣嚅了嚅,她不知该怎样同他说话,终究只是垂下头去,低低地说:“我不知道。”
那样茫然仿若游魂的微茫语声,在空旷的石洞里一层层轻轻地荡漾着。
她垂着头说,我不知道。
45。凋朱颜
即便石洞之中有那燃烧得十分旺盛的火堆,冷冽的空气却仍充斥珠儿的周身。珑夜的大麾包围着她娇小的身躯,她的身上却一阵一阵地发起冷来。
珑夜抿着唇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那张只称得上清秀妍丽的脸庞略瘦了些,她低垂下头去,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小小的尖巧的下巴,白皙的脸上升腾起两片彤色云彩。
玄色的眼睛里闪过莫可名状的神色,他转过头去,看着洞外飘飞的风雪,低沉的语声在石洞里隐隐低回着,“我已经活了一甲子有余,自从我有记忆以来,一直是这副样子。”
他突然开口说起这个,珠儿禁不住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倚坐在石壁旁的黑衣男人,怀中冰冷的黄金剑散发出淡然的光芒,映在他轮廓刚硬的俊脸上,勾勒出一道冷凝的线条。
“我时常……会做一个梦。一遍一遍,重复着同一个梦境……我总是拼命地想要看个真切,但是醒过来的时候,却永远是我一个人。到现在,那个梦……快将我逼疯了。”
珑夜收了声,石洞中便良久地安静下去,洞外呼啸的霜雪之声一阵阵地传来,夹杂着一声极低的叹息,他不再说话,那原本深邃黝黑的眼睛却似被蒙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灰色。
“很孤独,是吗?”
少女的声音在洞中飘荡开来,带着轻微的颤抖,风麾下的热烫双手交握在一起,身上却是一阵一阵地发冷。仿佛有什么东西如潮汐一般涌动奔腾,充满隐秘的喧嚣,又好似昭示着一个奇异而不祥的秘密
“珑夜,原来、原来我们是一样的人……”
轻柔的话语在洞中幽幽地徘徊,她竟然在术师迅速投来的惊异的眼神里低低笑了出来,笑得苍凉而清寂。
他明白的,他一定都明白,这样不生不死的身体,这样长久到几近永恒的生命所带来的一切,他一定都明白的……
但强悍如他,一定不会同她一样柔弱可欺,只知避世而居。人类的言语对她来说,是最最锋利的带毒的刀刃,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地将她剖解开,让那一腔的悲辱与伤心奔腾地流泻出来……
从来避而不谈的往事,就这样仿佛轻而易举地被珠儿自己重新揭开了愈合的伤疤,那之下,不是愈合的完好血肉,而是依旧淋漓模糊的伤口。
她从风麾里探出细白的胳膊,将额上的刘海儿轻轻拂过一边,露出那道因为年久日深而变成浅浅白色的伤疤。
“我不记得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和我无辜的娘亲一起被赶出了李家村。因为我在李家村住了将近廿年的时间,竟然一直都是女童一般的模样……我看着身旁的伙伴们一个个长大,他们看向我的目光,也从最初日益变得怪异而扭曲。”
唇角忽然扯开自嘲的笑,“我错了,怪异的不是旁人的目光,而是我自己。”
少女的眼睛像黑色的水银一样灵动,只是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双比天际飘落的雪花更加无垢的眼眸却被酸涩的悲哀填埋。
命运是只翻云弄雨的手,珠儿从没有像今时今日一样痛恨它的反复和无常。她总是逆来顺受着,毫不反抗地去接受那所谓命数里既定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的勇气去尝试着反抗。
是她自己太懦弱,太无能了吧。
抬起头来,她向他莞尔一笑,然而那一朵笑容里所包含着的意味,却如同一柄重重的锤击打在了黑衣术师的心上。
“既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那么,从此以后,同我在一起吧。” 他的眼底有纷繁错杂的神色,又仿佛有两簇美丽且耐人寻味的黑色幽火,牢牢地锁住她。
“……?!”
好像没有听懂他的话一样,她茫茫然地望着面前的人,感觉珑夜的声音里有某种力量正一分分的侵入心里。
从此以后,同我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