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龙吟坏笑着刷地展开扇子,边扇边道:“父母双全或正常过世,至少排除了下人中有因家仇而与做官之人结怨的可能性;之前的主雇与官家没有联系也是同样道理,而第一次做工、此前又在人牙子手中培训近三年,以他们的年纪来看也不会有反侦察的本事。总之——岛上下人以及那位邢总管的作案嫌疑可以最先排除掉了。”
如此一来就只有两个可能了:一,凶手已经乘小船潜逃;二,凶手在剩下的宾客及其所带来的下人之中。如果白少杉屋里东墙上那“第一个”三字当真是凶手所做的“杀人计数”的话,只怕第二种可能更接近一些,而他之所以要将小船全部弄走,就是为了要继续进行他的杀人计划而防止岛上的人返回陆地——但是,他应该知道王爷今天就会乘船抵岛的啊,那么弄走小船的行为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才想到这里,就听见那厢也正沉思着的楚龙吟突地一合扇子敲在自己的掌心里,提声向偏厅外道:“邢总管在么?”
邢总管应声进来,楚龙吟便问他:“王爷给你的飞鸽传书现在何处?拿来给本官看看。”
哦?楚龙吟也想到了王爷身上么?
邢总管很快将几张纸取来,楚龙吟看了看,甚至还拿在鼻下闻了闻,道:“邢总管,你是王爷府上哪一位买来别苑当差的?”
邢总管连忙答道:“是一位姓李的总管,花白胡子和眉毛,说是王爷建了个别苑,买小的到此处来当总管……”
“他说是王府总管你就信了么?他可带你去过王府?”楚龙吟问他。
“小的不曾去过王府,被买下后就直接由李总管带到这里来了,”邢总管慌忙作答,“李总管当时拿着一纸文书给人牙子看,那文书上面还有王府的印戳,是以才能确信是王府之人。”
楚龙吟哧地一笑,道:“敢情儿那人牙子学问不错,还认得古篆体——但凡我朝皇家大印上刻的皆是古篆体,若他一介以买卖人口为生的人牙子能识得印上字体的话,要么那印上不是古篆,要么就是有人拿假印哄骗他的!——什么王府之人,什么王爷传书?!皇家的规矩多着呢,细到一纸一笔都有严格规定,只要是王府中传出来的字,必须用皇宫特制的玉冰笺和玄香墨,此二者都由花香薰制,经久不失——而这几张纸上并无半点香气,可见你的那位雇主,是个假王爷!”
邢总管闻言大惊失色,一下子便跪到了地上,连连磕着头道:“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哪!小人于此事丝毫不知,丝毫不知啊!”
楚龙吟道:“你且起来罢,此事当然罪不及你。现在,你且去为本官办件事——如今所有宾客都在前厅等着‘王爷’抵岛,此事先不要揭穿,趁众人都未在房里,你带几个嘴严的、行事谨慎的下人去挨个儿检查一下这些房间,但凡有沾了血迹或是褶皱凌乱的东西都悄悄拿来给本官瞧瞧,千万莫要惊动其他人,可听明白了?”
邢总管正担心自己被连累入狱,有这么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自是毫不犹豫地应了,急匆匆出得厅去。偏厅内便又只剩了我和楚龙吟两个人,见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椅旁坐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道:“如今那帮傻蛋儿还在前厅等着‘王爷’抵岛,只怕到中午时就会有人沉不住气了,到时便无法再隐瞒下去,好在凤老二不傻,我们若是明日还回不去他必然会使人前来探询,就是其它官员府中之人也会派人前来看究竟的。凶手也很清楚此点,因此老爷我推断,他今晚一定还会动手行凶。小情儿认为呢?”
咦?怪了。这楚龙吟最近很有些不大对劲儿,破个案子为什么总要来问我的想法呢?他对我已经信任到可以相互商量事情的程度了么?望着他眼中笑意,总觉得这家伙没那么正经。
“大人说得是。”我淡淡应道,谨慎起见,不多说一字。
楚龙吟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般坏笑了两声,又盯着我看了一阵,突地问道:“小情儿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呢?看看‘杂’书?写字怡情?还是神游太虚?”
这流氓脑子里又在转什么鬼念头?无缘无故地问这个——那“杂书”的“杂”字怎么听怎么觉得他是另有所指。
“喜欢做什么对我来说有意义么?小的还要伺候大人呢,没有闲功夫去‘喜欢’。”我依旧淡淡道。
“伺候老爷我是你的职责,正如老爷我每日要断案、要批公文还要挨上司骂一般。”楚龙吟眯着眼儿笑,“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和平等,你想要平等,平等只在你心里。你若把自己当做与我一样,那么做什么事也不会觉得自己卑微。你有这样的念头便证明你本身就看不起下人这个行当,你认为做下人就是对你的污辱,却还要打着公平、平等的幌子来控诉老爷我对你的不公,这却是一个什么道理?”
哟,这混蛋是诚心挑衅着要跟我吵架吗?我看他是闲得太难受了。
然而……我还真是……没有什么话能反驳他,他说的可谓是一针见血,我之所以会觉得做奴仆委屈,可不就是因为潜意识里认为奴仆是个卑下的职位吗?我……
“答不上来了?认为老爷我说得对了?”楚龙吟这混蛋丝毫不给面子地揭穿我的窘境,伸手从桌上拿过一只茶盅倒上茶,而后端着起身,走到我的面前,将茶盅递过来,低声坏笑着道:“老爷我现在亲手为你奉茶,可觉得公平了?”
抬起眼来看向他,见他笑容可掬地望着我,黑眼睛里并没有预料中的戏谑和捉弄,只有些淡淡的浅浅的看不明白的东西。
有心栽培
——毫不客气地接过杯子一仰而尽,然后塞回他的手中——就当被他伺候了,爽。
楚龙吟笑得眯起眼,转身坐回桌旁,二郎腿一跷,打开扇子边摇边慢悠悠地道:“老爷我之所以在案情方面询问你的想法,是认为你在此方面颇有些才干,倘若你果真能够展己所长,我便可以安排你今后兼做我的助手,协理案件,正式参与到侦察阶段中来。如此么,一来你就不必每每在旁干立着无聊,二来还可以涨工钱,以早早凑够你的赎身费。如何呢?”
先将他其它的话放过一边,单听到他说到赎身费三个字时我不由心中一惊:他是怎么知道我正在攒赎身的钱呢?难道是楚凤箫告诉了他?……不会。
楚龙吟瞟了我一眼,猜出了我心中所想,不由笑道:“看样子被我猜中了呢,你这小石头似的性子定然不甘坐等老爷我主动为你销去奴籍,再加上此前你一直赚钱有道,如今身上有了奴籍,自然可以在一定范围内从事买卖,所以老爷我推测你已经找好了赚钱的门路。”
“那你为何还肯涨我工钱呢?”我没有想到他并未阻拦我赚钱的行为,忍不住问他原因。
楚龙吟“哈”地一声笑起来,歪头看着我道:“这话说的!好像老爷我一直致力于为难你阻挠你似的,嗯?!你赚钱又不违法——除了未同老爷我打个招呼不怎么地道之外……而老爷我给你涨工钱又不是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有何不可?当然啰,想不想涨全在你自己的决定,这一点老爷我不强求。”
“能涨多少?”我厚着脸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