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认为有人肯出这么大的价钱买那只鸡?”
“不是认为,”堂萨瓦斯答道,“而是有绝对的把握。”
这是上校自上缴革命军那笔资金以来所听到的最大数字了。从堂萨瓦斯的办公室里出来时,他腹内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可他明白这次绝不是天气的缘故。到了邮局,他直截了当地对局长说:
“我在等一封急信,航空的。”
局长在分信格子里翻看了一通,又把信一一放回原处,一言不发地拍了拍手,意味深长地看了上校一眼。
“信今天肯定要到的。”上校说。
局长耸了耸肩。
“只有一件东西是肯定要到的,上校,那就是死神。”
妻子盛好了一盘玉米粥正等他吃饭。他默默地吃着,每咽下一勺都要停下来想半天。妻子坐在他对面,觉得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啦?”妻子问道。
“我在想那个办理退伍金手续的职员,”上校又撒了个谎,“再过五十年,我们都静静地躺在地下了,而那个可怜虫每星期五还要苦苦地等他的退休金。”
“尽说不吉利的话,”妻子说,“看样子你已经甘愿忍受了。”她接着喝粥。但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丈夫还是那副心神不定的模样。
“现在你还是赶紧喝粥吧!”
“这粥不错,”上校说,“哪儿来的?”
“鸡身上来的呗,”妻子答道,“小伙子们给鸡拿来那么多玉米,鸡决定分点儿给我们吃。生活就是这么回事儿。”
“是啊,”上校叹了口气,“生活是人们发明出来的再美妙不过的东西了。”
他看了看拴在炉座腿上的公鸡,觉得它已经全然不是先前的模样。妻子也看了鸡一眼,说:
“今天下午那帮孩子弄来一只老母鸡,要让公鸡跟它配种,我拿棍子才把他们撵走。”
“这不新鲜,”上校说,“过去有些村子里的人对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也是这样,送些大姑娘来和他配种。”
妻子听了这事乐坏了。这时,鸡咯地叫了起来,传进过道里,仿佛是人在低声说话一样。“我有时想,总有一天这鸡会讲起话来的。”妻子说罢,上校又看了鸡一眼。
“这鸡就是一大把现钱啊!”上校嘴里含了口玉米粥,盘算着,“足够我们吃上三年的!”
“幻想可不能当饭吃。”妻子说。
“是不能当饭吃,可也能养活人啊!”上校答道,“就像我那位老兄堂萨瓦斯服的灵丹妙药一样。”
这一夜他难以成眠,一心想把脑子里的数字抹掉。第二天吃午饭时,妻子端上来两盘玉米粥,然后一言不发地埋头喝完了她那一份,搞得上校心里也不大舒畅。
“你怎么啦?”
“没什么。”妻子说。
上校觉得这次轮到妻子撒谎了。他想安慰她几句,可她就是不松口。
“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她说,“我只是在想,那个人死了快两个月了,我还没去吊过丧呢。”
这天晚上她去了。上校把她送到死者家里,随后被扬声器里传来的乐曲声吸引着向电影院走去。安赫尔神父端坐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正监视着看谁竟不顾他的十二声警告进去看电影。而影院入口处耀眼的光束、刺耳的音乐和孩子们的喧闹声同他唱开了对台戏。猛地,一个孩子举起木枪吓唬上校。
“鸡怎么样了?上校!”那孩子用蛮横的口气说。
上校举起了双手。
“还是老样子。”
一幅四色广告占去了电影院的整个门面:“夜半处女”。那少女身着舞装,还光着一条大腿。上校在附近兜了两圈,直到远处电闪雷鸣,才赶紧去接老伴。
妻子已经不在死者家里,可也没回自己家。上校估摸着快到宵禁时分了,偏偏钟又停了摆。他等着,觉得暴风雨正向小镇袭来。他正想再出去看看,妻子回来了。
上校把鸡抱进卧室。妻子换了件衣服,在堂屋里喝水。这时,上校已给钟上好了发条,正等着宵禁号来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