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床头昏黄灯光环视室内,卫修发现这里好像是……宾馆?他低头一瞧,自己身上七缠八绕着绷带,上面还浸着暗红色如血渍般的液体。可是除了后脖颈子还有点隐隐作痛,他分明感觉身体其余地方没有任何异常。
是谁打晕了自己?卫修皱起眉一琢磨,越发不懂了。想来那时有机会有能力在自己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动手的人,除了坐在他后座的郑山再无旁人。可这是为什么?现在他又怎么会待在宾馆之类的地方?身上还裹着没必要的绷带?
“醒了?”沉沉男声从不远处传来,在靠墙的阴影里原来还有一个人。只是他把自己完全藏在灯光不能照亮之处,倒让初醒来的卫修忽略了。
这是道叔的声音,听起来他不像遭受过意外。卫修放下心来,站起身,轻轻一扯便把那些绷带从身上撕下来扔在地上。
“怎么回事?”卫修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这事必定又是道叔的手笔。他不定又弄了什么圈套要坑谁,十有八九是针对海天园近来险峻局势的。可是为毛要把自己打晕?
“趁着还有点时间,咱爷俩喝两口。”“啪”的一声脆响,那边的床头灯也一并打开。道叔盘膝靠着床头坐着,手里拎着一瓶酒正喝得痛快。
他喝的酒越多,他的眼睛越亮。脸色也越白。卫修稍一打量就知道他至少已经喝下去一斤酒。地毯上果然扔着一个酒瓶,他的床头柜上还放着两瓶酒。
皱眉走过去,卫修劈手夺走道叔手中酒瓶。担忧地说:“叔,再大的事情都不值得你糟践自己!以你的身体喝这么多酒只会让自己更难受,事情太难办。也总有解决的方法。”
“不是糟践,是庆祝!哈哈。是庆祝你知道吗?”道叔欢畅笑着,拍拍身边床铺说,“小修啊,坐下!来,坐下!”
卫修也感觉有点渴,就着瓶口咕嘟灌下一大口酒,抹了抹嘴角。他这才跳上床陪着道叔坐着。“庆祝什么?”他好奇地问,“难道你找到了新的靠山?”他全然认真询问,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和自己独处时,这孩子便会摘下冷酷面具。此时他这单纯简单的疑惑表情,再加上年轻俊秀的娃娃脸,这才像是二十三岁的年轻人。道叔认真地看着卫修,目光尤其集中在他双颊那对深甜酒涡上,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她一定会喜欢你!我知道她喜欢长了酒涡、笑起来很甜的男人。”
卫修被道叔瞧得有点不自在,恼怒说:“您胡说些什么?”但是心不知为何却呯呯渐渐跳得飞快,他低下头。下意识不想让道叔看见自己此时羞窘的表情。
“小修啊,大家都知道我把你当半个儿子来看。你知道的吧,半子半子……也就是女婿!”道叔越看卫修越喜欢,简直是老怀大慰。实在忍不住喜悦说,“你是不是提前改个口,让我高兴高兴?!”
这话说的……越来越让卫修着恼,他只觉得脸上烫得要着火了。他长年习武又长年待在军营里,因着甚严家教和己身性格的缘故,即便此时在美女如云的海天园工作,他的初夜初吻初拥抱甚至连初牵手都还保留着……工作的关系与异性有肢体接触不算。
用海浪的话来说,像卫修这种“纯洁”的男人放在当下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珍稀动物。卫修对此评价向来哧之以鼻,他自有他的人生准则,他才不会像小浪那样来者不拒。
不过,道叔的意思是……绵绵喜欢他?并且道叔要把绵绵……嫁给他?卫修别过脸去,一声不吭,又提起酒瓶灌了口酒。“海天园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他避开这个话题。
“这些破事都不用你操心。以后,你只管把我家盟盟照顾好就行了。”道叔变戏法一般摸出一张照片,献宝似的递到卫修面前,得意洋洋地显摆,“你看你看,我家盟盟是不是个绝世大美人?她真漂亮,啧啧啧,她怎么能长这么漂亮呢!?”
什么萌萌蒙蒙的?道叔在说什么?卫修有点儿糊涂,低头一瞧,照片里果然怡怡然站着个大美人儿。现在室内开着的是床头暗灯,黯淡亮光却越发显得这名黑发如瀑、红唇似樱的美少女笑容格外明媚璀璨。
“她的名字是海盟,海誓山盟的意思。她妈妈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现在照顾她的人我也曾经掏心挖肺地爱过。盟盟的长相我觉得集合了生母和养母的双重优点,不过她的这双丹凤眼像极了我。怎么样?我的宝贝女儿很漂亮对吧……”道叔闭上了嘴巴,因为他总算发现了卫修近在咫尺的脸庞在昏黄灯光下竟然看得出惨白一片。
“她是您的宝贝女儿,那绵绵是您的什么人?”卫修从头到脚都像浸在冰窖里。道叔的默然无语和他眼中闪烁着的那抹卫修熟悉不过的光芒,让卫修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用力攥住一般,连跳动都不能够。他有近乎窒息的痛苦感觉。
“我和绵绵……什么关系也没有。”道叔低头端详照片中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亲生女儿,眼神疼惜怜爱。但他开口说话时的语气却冰冷无比,“她只是这个局的棋子。”
“棋……子?”卫修勃然大怒,抖手扔掉手中酒瓶,额上青筋暴起,低声咆哮质问,“是棋子,也是弃子吧?!您怎么能这样!?既然她和您毫无关系,她就是个无辜者,您为什么把她拖进来……就为了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
道叔霍然抬头,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逼视着卫修,沉声说:“她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你给她抱得是哪门子的不平?!并且小修,我怎么做事不用你来指责!”
卫修胸膛剧烈起伏。这一刹那,他已经想通了所有的一切。“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突然产生不妙之感。
“车祸。”道叔轻飘飘地说,“你身受重伤,为了救你的命,我请动了裴训,借用东海舰队的舰载直升飞机把你送去上京。然后你乘凌晨的飞机去国外……”
“我哪儿也不会去!”卫修粗暴地打断了道叔的话,觉得道叔很可笑,他凭什么安排自己的人生?卫修不想出国,不想离开这个时候的海天园!
“你必须去!”道叔直视卫修,目光平静却饱含压力。“我和你父亲已经通过话,他也很喜欢盟盟。你们卫家欠我的人情,这最后一次的报答,我要你出国去我女儿那里,好好照顾她直到我和她团聚!”
原来如此!卫修怒目瞪着道叔,脸色阴沉如水。父亲那儿,他倒是还可以去分说一二。但是卫家欠道叔极大的人情,他之所以从军中退伍跟在道叔身边,一则确是出了点事儿,二来正经是为了报恩。毕竟当年那件事,卫家也不是全然没办法抹平。
道叔现在祭出了信义这面大旗,卫家向来重诺守信,卫修身为卫家子不可能不顾家训做出枉顾恩情、背信弃义之事。所以他再不情愿,恐怕也只能从命出国。被恩义誓言所困,他如同被缚住了翅膀的苍鹰,只能焦躁不安地望着天空却无法随着自己的心愿振翅高飞。
见卫修如此情状,道叔只是哂然一笑,又开了一瓶酒惬意地喝起来。“小修啊,绵绵那里你尽管放心。我没有亏待她,海天园会是她的。”他懒洋洋地说。
“她也要守得住!”卫修哑声反驳,“恐怕她连园子里那些心怀叵测的人都镇不住,何况是别人……”
“你替她操什么心?她究竟是你的什么人?!”道叔冷声说,“小修,她不是你该操心的人。你难道没看见她身后站着谁吗?收起你的心思,以后给我好好照顾盟盟。”
卫修满心的怒火忽然被道叔浇了一盆水,通体凉得透透的。是啊,他是绵绵的什么人?他在瞎担心什么?那个叫霍憬元的男人那么护着绵绵,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想到这里,卫修的心猛然抽搐了两下,一股酸痛不甘之意从心里往外冒出来,他满嘴的苦涩。其实他也很迷茫,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关心一个女孩子,甚至还起了要保护她不受伤害的心思。他和绵绵,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然而,这几天的梦里,他总是会看见一个如鸟儿翅膀般舒展开手臂、纵情于高空自由飞翔的身影。看着看着,他也好像长出了强劲有力的羽翼,能够驭风驾云,可以在万里长空与她一起自在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