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留了杨老太爷与玄寂道人,现下倒真是安静得宛若窗外落叶有声。
良久玄寂道人才睁开浑浊的双眼,似是已苍老了几分,俯下身子有些吃力地将杨老太爷稍稍扶正些,将榻边的褥子往里掖了掖,坐在一旁,有些怀缅道,“倒真多年未见,大哥。”
这声大哥真将杨老太爷喊得老泪纵横,似是难以置信,嘴唇嗫嚅道,“你···你是仲山?怎的变成这般模样。”
杨老太爷死死地盯着玄寂道人的眸子,良久真真坚信,心中暗道,是极,是极!这双眼睛定是骗不了人,可模样怎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玄寂道人竟是杨家失踪近二十年的杨仲山,也无怪二十年来都未曾有人见过杨二爷,便早已化作玄寂道人,又是容貌大变,如何还有人能识得。
可这玄寂道人却只字未提及往事,自踏足这座院子、此间屋子时,饶是闭了眼,玄寂道人皆记得该有几步,便能近了杨伯平的床榻。因此未敢睁眼,便觉故人见此能一眼识得,玄寂道人不敢赌,更不敢当着杨湜绾与杨季常的面赌。
可杨老太爷旋即想到杨湜绾当下的处境,脸色倏然一正,皱眉质问道,“可你又为何如此为难绾儿?”
但玄寂道人并未回应,眼帘微垂,似是有着万般无奈,抚着手中的拂尘,轻声道,“叔同一事,大哥如何看待?”
这倒真让杨老太爷想接着质问的话又咽了回去,哽在当场,良久道,“已然过了六年,你既已出家,又何必揪着前尘往事,不肯放下。”
玄寂道人霎时红了眼眶,嘴唇翕动,“二十年前的旧事,二弟自不会再提。可叔同···”
“叔同错了。”
“可那是得了皇帝应允!”玄寂道人语音更沉了些,裹挟着更多的愤恨。
此言倒是逼的杨老太爷沉默良久,遂轻声叹息道,“错了便是错了,现下可无人替他证明。仲山,···”
玄寂道人旋即起身,冷冷道,“贫道,号玄寂。”
玄寂道人这一副几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杨老太爷心中多年的愁苦、不甘、追思等复杂情绪似是都揉作了铁团,方才霎时间重重落地。
见杨老太爷还未曾发一语,玄寂道人随即嗤笑道,“莫非是二十年前从龙,那皇帝赏给大哥这座杨府、这根鸠杖,竟让大哥舍了胞弟也在所不惜?”
既是说到此处,楚帝即位已有二十余年,当年杨伯平在江北一带也算是有名的富商,倾尽家财便赌上了根基并不算扎实的楚帝,终是搏到了这前程。
可新君即位,彼时算不得太平,杨家便随了大流下了江南,定居在了钱塘。楚帝先是赐白身的杨伯平杨府,又在其耳顺之年时赏了鸠杖;杨叔同早前便被召至长安,一路直升,官拜兵部尚书;而杨季常便靠着赏钱与特权成了钱塘首富。而杨仲山,一来已失踪,二来杨氏族谱上并未有其姓名,故而未得楚帝的封赏。
“贫道从未在意功名利禄,只想要个公道,于杨仲山,于杨叔同的公道!”玄寂道人此言掷地有声,不容置喙,似是要将这二十年来的愤懑皆宣泄个干净。
“可绾儿···也是你的侄孙女!”
“正因她是叔同的孙女,贫道才未伤其性命!”玄寂道人倏然转过身去,瞧不见神情,让杨老太爷望其背影,更觉苦涩。